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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见:中国大陆罢工潮的启示

中国工潮的启示
(大陆)
管见

今年春夏之交,调整最低工资形成为趋势,而罢工事件也此起彼伏。富士康及本田车厂的工人薪资将大幅度提高,使许多人感到乐观,看到希望。不过,一些评论指出,出现的罢工事件多为个案,其罢工“组织”基本上仍为个人,称为“工潮”较为勉强。这是比较冷静的看法。中国政府官员也有类似说法,其用意则是力图淡化罢工的冲击性。不过,罢工事件毕竟接连不断,此起彼伏,外资内资,民营国企,都卷入其中。

于是人们看到,工潮正在出现,正在形成之中。中国工人在这个春夏之交里的举动,显出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启示之一:罢工能否“正常化”

最先引起震动的是深圳富士康员工接连不断的非正常死亡。从该厂的人员流动来看,辞职与招聘的数量都很大,失意员工的选择,本来多为跳槽出走,而近来连续发生惨烈的跳楼自杀,即使所占比例微不足道,却理所当然引起广泛关注。尤其是,指责富士康为“血汗工厂”的批评再起,从富士康厂到鸿海集团,都受到沉重的社会压力。

恰在此时,本田合资厂工人罢工,于是形成了对照。

员工跳楼自杀,可能很大程度上是抗争,也可能主要因为精神或情绪障碍,甚至可能是因为某种诱导因素(如优厚抚恤金),并可能因为模仿而具有传染效应。涉及因素较多,且遗愿表达不大明确或不宜公开,即使其中有抗争因素,却往往比较模糊,同时,即使有传染性,毕竟是个人行为。罢工则不同,它们一般有明确的目标,是明白无误的抗争,且为集体行动。

罢工目标可能很狭窄,单一地要求增加工资,涉及其它管理内容较少,体现为工人斗争之长期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罢工有明确的诉求,有回旋空间,经历过罢工的工人,其进攻,防御及妥协的能力,多少都会有所提高。而自杀,无论其含有多大程度的抗争意味,毕竟过于惨烈,较为消极而决绝,不仅不宜提倡,反而各界都应尽力阻止此类行为。

显然,富士康员工之间的正常交往,受到该厂管理方式的限制,处于一种畸形的状态,这使得他们比较难以自发组织罢工。在这种情况下,员工竟然以自杀而表达其不满,出现模仿效应,以及先前优厚抚恤金的诱导效应,致使自杀事件一度接连不断。

但是,富士康风波尚未平息之际,爆发了本田合资厂工人罢工的事件,而且蔓延开来,其它台资,港资,韩资工厂,以及一些国有企业,罢工事件接连不断,给人以出现工潮的感觉。

富士康员工的“第一跳”也许很偶然,甚至有传言说,那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工厂保安行凶的真相若隐若现。

南海本田员工的罢工也同样事发于偶然。与富士康员工一样,本田员工若对工资或工作不满意,通常的做法是悄悄走人,另找工作。两个已决定辞职的员工,已不再惧怕失去这份工作,他们有更多的想法,决定临走前发动罢工,为同伴“谋点儿福利。”一人带头,就有其他员工响应,而那两位发起罢工的辞职员工,在仍受雇期间遭厂方报复而开除,激发了更多的员工参与罢工,抗争的潜意识清晰地显现出来。

必然性藏在偶然性之中。富士康与南海本田,都是工作条件不错的工厂,制度较为规范,而工资则压在政府规定的最低线上,须以加班来争取更高的收入。相对于那些传统“血汗工厂”以较为粗暴的方式体现“中国模式”,这两家厂则是以较为文明的方式体现“中国模式”。“中国模式”以权力压迫权利,奴性压迫人性为其本质,最初的工人抗争,在任何地方都是偶然出现的。富士康风波的悲剧性尤其在于,这一偶然出现,恰恰是在跳楼自杀,而非罢工冲动,事情随之进入一条愈益惨烈的轨道,一度连走出来都很不容易。而在南海本田,幸运的是,那偶然的出现,恰恰是在两个因决意辞职而不再惧怕,且因临别行善而萌发罢工冲动的小伙子身上。同样都是“压迫愈烈则反抗愈烈“,然而在这里,事情进入了更具社会性的螺旋。

再者,南海本田员工约两千人,数十或近百员工罢工,即成一定规模,而深圳富士康员工数十万,管理“军事化”或许更高,罢工冲动更容易被湮灭。

不容忽视的是,中共官方恰恰对这些地方有意无意地放松一些,对这些“别人企业”的罢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它们成为罢工控制锁链上较薄弱的一环。

中共治下,对其视为“负面”的事情一向遮遮掩掩。例如,先前将失业改称为“下岗”或“待就业”,到了罢工出现并渐渐增多之际,则称其为“停工“,出租车司机罢工则为”停运“。其实,失业就是失业,罢工就是罢工,改了称呼,改不了事情本身,反而造就了虚伪的形象。

这一次,似乎因为富士康员工自杀事件的影响,而罢工看上去温和得多了,且罢工发生在本田合资厂,于是,媒体直率称其为“罢工”,看上去比先前更为大胆。

毛泽东晚年时,感叹“社会主义”中国实际上“与旧社会差不多”,于是在修订宪法时,规定工人有罢工自由。到改革开放时,再次修宪,这项与“动乱”似乎有联系的自由消失了。这意味着,罢工不再受法律认可,而在中国社会里,这样一来,似乎就意味罢工为违法行为。

不过,市场经济之中,劳资矛盾普遍存在,罢工是工人抗争的基本手段之一,中共本来不必讳疾忌医。问题是,市场经济畸形发展,官民矛盾成为主要矛盾,劳资矛盾隐身其后,中共自己造成的局面,自己也吃着其中的苦头。

现在,在经济增长方式转型,最低工资调整的大背景下,工潮此起彼伏,中共宣传部门尽管还是要下令禁止媒体报道罢工,而对罢工的忌讳,看来有所减少。这是否能成为一个契机,使罢工去掉伪装,恢复其本来面目,尚须观察。

启示之二:工会能否“正常化”

“中国模式”的特色之一,是官方工会独此一家,不准工人自发组织独立工会。官方工会以“维稳”为己任,可以说不知工潮为何物,于是,只要出现工潮,则官方工会处境尴尬。

这一次工潮中,罢工工人成功地迫使工厂管理层与自己推选的代表直接对话,这很自然,而不同寻常的则是,本田罢工期间,官方工会不仅阻止工人罢工,甚至悍然动手打人,与罢工工人发生肢体冲突。

官方工会对富士康员工的连续非正常死亡无所作为,在工人罢工时貌似中立,他们甚至动手打罢工工人,意味着官方工会的存在已经毫无道理,它的现实性已经完全消失。

按照共产党的官方教条,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而工会,以及共青团,妇联之类,是共产党联系群众的纽带。单以字面意义而言,这并不排斥自发的独立工会也作为纽带之一,正如“共产党宣言”视共产党为工人政党之一。多个工人政党并存,多个工会并存,是这个多元社会的自然现象。但是,现实中的共产党喜欢控制一切,支配一切,不喜欢自然生长的事物,不喜欢遵从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它排斥其它工人政党,当然也排斥非官方的自发独立工会。工会作为群众组织完全听命于共产党,受其控制而萎缩,共产党本身则畸形发展,不仅在政党层面一党独大,且伸展到社会各个层面控制一切,支配一切。它自身不可避免地与群众隔膜,不可避免地官僚化,不可避免地向右翼转变。它既然要凌驾于社会之上,就只能这样站到民众的对面,与民众对立。

资方当然不喜欢工会,但官方工会意在“维稳”,愿意配合资方治厂,资方何乐而不为。

此次工潮中,南海本田厂的工会代表在劳资谈判中一言不发,而该厂所在地狮山镇总工会工作人员,则干脆承认,工会主要是“为工人和厂方提供一个沟通平台”工人争取加工资“,是劳资双方的事情,工会不便介入。”这样处于劳资双方之外的“第三方”的工会,全世界罕见,它当然不是工人的组织,当然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近来中共地方官员屡屡不顾官方伪善面目而坦率直言,广东工会官员的坦率,是最新的一例。

责任编辑: 王笃若  来源:争鸣杂志2010年7月号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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