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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海的选择:无可逃遁 不得不为

—陈奎德:夜之漫漫,有大音声起……

时间开始了?

已经记不清持续了多久了: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冷酷与冷漠,弥漫在那片广袤的皇天后土,小悦悦事件、富士康十三起跳楼、唐福珍抗拆迁自焚,盲人律师陈光诚被困……都不必提了,甚至连前赴后继极其惨烈的多起藏人自焚,也犹如一粒粒小石子,坠入浓黑哑瘖的大湖,泛起几片涟漪,瞬间随即消逝。日子循环往複,江湖依然太平……

在中国,时间凝固了.事实上,时间已经国有化。时钟是由党来拨动的。“九头鸟”不拨,时针就“稳定”下来,压倒一切,停在那里纹丝不动。

于是十年过去,体制依旧,权力垄断依然,绝望之雾,笼罩大陆,遍及士林。

然而近日来,骤然地,中国的官媒,号角齐鸣,震耳欲聋。其主调,竟然是“政治改革”。

时局急转直下。

人们注意到,首席官报《人民日报》1月23日发表“宁要微词,不要危机”,居然喊出“将问题矛盾击鼓传花,固然可以求得一时轻松、周全某些利益,但只能把问题拖延成历史问题,让危机跑在了改革前面,最终引发更多矛盾、酿成更大危机。”

号令枪扳机一扣,时钟呼啦啦快转,一时间,众声喧哗,目不暇接。

观察家们一头雾水:时间开始了?

变局骤起之谜

众所周知,中国有一个金字塔尖上的既得利益集团。保持目前的利益格局和政经模式,既不前行,亦不后退,是其最大利益所在;同时,他们又占据了权力中枢。

这正是上述中国“时间凝固”的秘密所在。

这也是“中国模式优越论”制作者的良苦用心所在。

既如此,变局缘何而起?莫非权力精英的良知突然发现?

非也。

变局之起,“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孙子》)

近年来,在一片“中国模式”的盛世颂歌的伴奏下,在“统治世界”的“中国世纪”的南柯梦境外,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静静地从八方收缩聚拢,鼓荡风帆:“转圆石”一步步移动而上,君临千仞山之巅,构成一幅气象万千的世纪初中国与世界风景大观。

自外向内,仅列荦荦大端,让我们一瞥八方涌来的进逼之“风”和滚滚而下不可阻遏之“势”:

一、“民主第四波”

滥觞于2010年初的中东革命。从突尼斯到埃及,从利比亚到叙利亚、也门,一直扩展到军人独裁的缅甸,一个全球性政治变迁潮流业已形成。无论从规模、深度、持续的历史长度、跨越文明的广度以及发展趋势看,如果沿用亨廷顿的术语,我们都有理由称,世界性的“民主第四波” 已然成形。

在各种文化、族群大规模的空间接触下,在全球网络的贯通流转下,普遍性赫然呈现:文明的边际线一个又一个被跨越,文化的断裂沟一波接一波被突破,一个个“国情特殊论”相继破产,一桩桩“例外论”受到嘲弄。

在几波民主潮下,各不同文化,各不同宗教,各不同人种,从基督教新教到天主教地区,然后到东正教地区,之后是亚洲儒家非共产地区,再后苏东波冲塌共产帝国,如今汹汹于伊斯兰世界……,自由之浪,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而共产中国已变成在这几波大潮汹涌中最后的一个顽固堡垒了:形影相吊。

二、中共的地缘政治外交败局

特别是2010年以来,从北韩挑衅南韩受挫,到南海归属争拗中北京被孤立,到美国高调返回东亚,结盟日本、南韩、澳洲、新西兰、印度、越南、菲律宾,拆散缅甸-中国和北韩-中国的无神同盟,构筑排除中国的TPP体系,挥师所向,直指北京。北京外交在胡时代向毛式意识形态略微移动的结果,是众叛亲离,使中国陷入四顾皆敌的环形包围圈:茕茕孑立。

三、台湾大选成功以及中华民国百年法统的示范

2012年台湾成功举行了第五次总统大选,作为华人社会民主试验的示范,早已超出一岛范围之外,其活生生的制度冲击力,直指对岸大陆。而2011年作为中华民国建国百年,彰显了现存的中华民国法统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法统两个法统的优劣比较,对中共统治合法性产生心理震撼。

四、广东乌坎事件的冲击

乌坎因为土地非法征用问题引发村民激烈抗争,官方先是封锁村庄,后来改为妥协谈判,承认村民自发组织的合法性。事件基本平息下来之后,乌坎短暂自治期间的领头人林祖銮在独立、透明、公开的直接选举中当选为村委会主任,又被当局任命为该村新的党总支部书记。一种新的官民互动博弈形式萌发。

五、重庆王立军出走美国领馆事件

此事凸显了中共黑箱内权力斗争的黑社会化与国际化。左翼“唱红打黑”模式遭遇滑铁卢,从而深化了中共政治世界人人自危的危机感,逼迫中共在政治竞争领域与国际接轨,直指权力更替的选举制和法治化。非如此无以自保,非如此无人拥有安全。

六、中共赖以骄狂的经济高速增长模式已呈衰颓之兆

廉价劳力优势丧失,海外市场日益紧缩,内需市场发育乏力;而土地制度之谬,使房地产泡沫涨至临界点,通胀难于遏制,垄断的国有银行坏账再起,经济硬着陆的风险正在增加,危机感正在蔓延。而贪腐之深之广,贫富悬殊之巨,权钱交易之盛,已蓄积了深广无边的民怨,一触即燃。

七、互联网特别是微薄,以及香港传媒,已部分解构了北京的新闻封锁

因其地利、大陆居民“自由行”赴港及其牢固的新闻自由传统,香港已成为全球性的中国信息中心。而中国的四亿多网民,则隐然已成“虚拟公民社会”,正在制衡权力对权利的压制与迫害。微博实名制亦未能阻遏日益高涨的舆论压力。人自为战,一微搏就是一微型媒体。各地独立候选人已变成2011年一道特殊景观,他们借助微薄“竞选”,虽叠遭威胁打压,仍屡仆屡起,随势而生。

八、隐而不显愈益汹涌的官、富流亡潮

中国顶层官员及巨富向海外转移资产、安排家属子女后路以及“裸官现象”,标示的是一种末日情结。这一情结正在加速腐蚀北京垄断政权的信心及统治合法性。

不可抗者,势也

如此,八管齐下,夺路风生,淩厉呼啸,直逼京师,社稷飘摇。以致太子们惊呼当国者正在“击鼓传定时炸弹”,意图把危机转嫁给后任。击鼓之论,矛头直指胡氏的——“下定决心不作为,以熬至交班,全身而退后,管它洪水滔天”——的卸责式策略。人民日报所谓“将问题矛盾击鼓传花,……让危机跑在了改革前面,最终引发更多矛盾、酿成更大危机”即是指此。按太子们判断,即使在胡任期仅剩的几个月内,也潜伏着深不可测的危机引信。

为情势所迫,被舆论所逼,尤其是乌坎抗争与王立军事件轰然而起之后,上层脆弱的政治平衡已经打破,当局终于无可逃遁,不得不为了。

于是政改高调遂起。

恰如当年梁任公在《致康有为书》中指出:“可乘而不可抗者,时势也。”听过了吴邦国信誓旦旦的“五不搞”后,再联系到日前官媒“政改之论”的突然喧哗,笔者脑中掠过的,正是任公此言。

环顾全球与中国,中南海诸公不可能不知道前景。他们不可能不清楚,上述内外交困的八大危机,在现行体制内是一盘“死棋”,注定是无解的。资产转移、裸官现象以及驻英大使刘晓明否认中国为“共产党国家”,就是其心态的外化。试想,目前这种黑箱操作的权力分配方式,造成的无人服气服输而惊心动魄人人自危的权力恶斗,除了选票解决外,还有任何其他公正的解决办法吗?即使悬赏诺贝尔奖求解,举世滔滔,也无人敢于认领。显然,在当局者心中,共产党专权国家必将成为历史,是瞎子也能看见的前景了。

他们不是不清楚,倘若放手一搏,像其他国家一样,融入国际主流体制,只要挪动这一步关键棋子,中国这盘棋就活了。上述八大危机,大部即行化解(除领海纠纷之外)。

抬起历史的闸门

然而,所有专权者最大的问题,诚如蒋经国先生所说:“使用权力容易,难就难在晓得什么时候不去用它。”

经国先生做到了。精准地判断了大势,看准了历史的契机,“是时候了,”四两拨千斤地,他抬起了历史的闸门:大潮汹涌……。中华民国冲闸出关,柳暗花明,跨进了宪政新纪元,获得了根本的合法性。而那些盘根错节山穷水尽的历史包袱,则被关在了闸门之外。蒋经国一身系天下安危,在生命的晚秋,纵身一跃,放手大权,雕塑了中国现代史上成功转轨的路标,那路标,以他的名字命名。

在某种意义上,北京当局目前大体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国先生的位置。何去何从,是当1987年的蒋经国,还是1989年的齐奥塞斯库或2011年的卡扎菲?选择的主动权仍然操于他们自己的手中。

聚焦他们当前的“政改”之声,一个基本问题是:是乘势而为,还是虚晃一枪?

诉诸历史,心存侥幸往往是独裁者的通病。虽然明知体制不可持续,不改即是绝路,但仍侥幸认为不至于当下即爆。他们囿于自己千百次镇压得手的历史经验,陶醉于铁腕手段的无往不胜,决难相信此次会例外。而历史的机会,瞬间即逝。最后,当霸王别姬,丧锺敲响,契机错过时,业已追悔莫及也。齐奥塞斯库如此,米洛舍维奇如此,卡扎菲也如此。

“以专制之手结束专制”,经国先生那样的人物,毕竟凤毛麟角,青史罕见。

有鉴于此,人们对这次官媒的“政改热”仍疑虑重重。虽然体制内亦不乏乘势而为,促成真正转型者。但虚晃一枪,降低民怨,以撑过十八大,再回归旧轨的心态,恐怕仍是主流。犹如晚清半途而止的宪政改革一样。

中国已多次错失历史机缘。倘此次仍如是,当局者将成历史罪人,被“民主第四波”边缘化。而历史的主导权,势将转移散放到民间。诚如当年敏感的龚自珍所预言的:

“夜之漫漫,鹖旦不呜,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龚自珍:《尊隐》)

中南海衮衮诸公,各位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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