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

在一个月以前,即使在中国大陆,都很少有人知晓李旺阳的名字,更不知邵阳在何处。而现在,62岁的李旺阳成为人权焦点。他之坚守,表达了中国公民临高压而不屈服,他之枉死,鉴证了大陆政府施暴政而无底线。

在共产党统治的中国,历次的政治运动蒙冤深陷牢狱者不计其数。部分人死在了囹圄里。熬过赤色炼狱折磨而出狱者,绝大多数无名无声,无依无着,贫病交加者又何止万千。李旺阳就是其中普通一位。

23年前的六四,是李旺阳最初入狱的历史原因,而牢狱持续了21年。共产党禁锢六四的方法之一就是把与之相关的公民埋没在监狱中。用长期的屈辱,夺走你的尊严,消磨你的意志,耗尽你的生命。饱受酷刑折磨的李旺阳出狱时,意志不改,但生命力几乎被压榨枯竭。双目失明,听力微弱,行走困难,生活无法自理,只有妹妹李旺玲陪伴照顾。他与方政和齐志勇等六四伤残者一样,他们身体就是铁证,只不过造就他们肢体或健康残缺的分别是坦克、子弹和囚笼。他们的身心是活生生的纪念碑,前两位铸成在瞬间,而李旺阳被国家机器的斧凿雕琢了二十一年。

中国的现实,就是大部分历史真相被掩盖着,专制者总是不遗余力的毁灭罪证,即使这证据就是公民生命本身。当局的宣传和政法机构,采用信息控制,对信息传播者的恐吓和压制,让真相流逝。而在公民社会,真相和自由理念,如果传播不出就无法形成共鸣。若不是通过网络传播,若不是近来接受了香港媒体同仁的专访,李旺阳似乎就没有存在过,他的遭遇和困境终会被隔绝,他的坚持和呐喊也鼓舞不到更多公民。正因为有了信息纪录和分享,他过去和现在历程,给坎坷的民权之路垫上了一块铺路石。但大部分的李旺阳们仍不为人知,或者被遗忘,这些公民的苦难没有积淀成社会价值,没有充实进变革社会的力量。

一个身体孱弱的勇士,对未来民主中国怀着期待。他还想见证并参与此进程。但就在6月4日后的一天凌晨,全部戛然而止。他被官方指为自杀。

在监狱禁闭室“棺材仓”里,地狱般的身心煎熬中,他没有自杀。孤身一人面对体制时他没有自杀。漫漫刑期看不到希望时他没有自杀。而是在医院病房中,身体和精神有所改善,他会自杀吗。有妹妹悉心陪伴照料,有朋友们的道义支持,他会自杀吗。与友人和记者会面发出了坚持理想的声音,他会自杀吗。

在狱中尚有体能时他没有自杀,在医院他已步履蹒跚眼盲无力时他有能力悬梁自杀吗。日夜在多名国保的监控之下,他有能力自杀吗。分析友人记录的现场照片,看到专业的绳节下李旺阳死不瞑目的表情,双脚没有离地,肢体没有挣扎,有常识的人会下怎样的结论。

“下一个李旺阳 可能就是你”

被自杀、被意外是我国统治者处理内部权力矛盾常用手段。薄熙来也曾为王立军炮制因抑郁而有自杀倾向的精神诊断书。这堪称中国特色之一。对异见人士和维权者,“被意外”常有,如钱云会,而“被自杀”多年来已经罕见,这形成了我们民间的一条现实底线。而李旺阳事件打破了此“禁忌”,这不仅仅因为事件现场的情境,更是因为当局对此案的每一步后续处理手段。抢夺尸体、隔绝亲属、扣押驱赶来访的友人,请曾做过被质疑为枉法裁判的“法医专家”做解剖鉴定,解剖之后十几小时就火化尸体,毁尸灭迹。我曾质询邵阳市公安局长李晓葵,他表现得一副冤枉,甚至让我前往当地鉴证法医解剖过程。但他和他手下的行为却与他的语言表述截然相反。从政法系统官方的角度而言,这是一个忠于职守的维稳官员,其稳控套路也是政法委潜规定。警方的行文就是给自己脸上写明了“凶手”二字。

中国的维稳思路,讲究“打击一个,教育一片,震慑一方”。启动恶法(如“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和其前身“反革命宣传煽动罪”),或者直接揑造证据,以法律判决来压制争取人权的公民。在天下皆明真相的情况下,政法委依然可以枉法裁决,办成他们所谓的“铁案”,来显示专制者的威权,党治天下的骄横。我们并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就是当局营造一种世皆认其谋杀而官定其自杀的恐怖氛围,以此恐吓公民﹕“下一个李旺阳可能就是你”。谋杀了公民,但刽子手还免责。 “被自杀”成为国家黑社会势力又一种解决掉公民维权的手段。是的,对于专制者,我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推测”之。因为他们恶行总能打破公民们人性判断的底线。

杀掉报晓的雄鸡,亦无阻黎明。你砍伐傲雪的梅花,也难挡春天。更何况,当局从大陆、香港和海外的反应中,手握权柄和屠刀的党吏,也应该醒悟超越暴力底线只能加剧公民反抗的意志。开杀戒,是饮鸩止渴、加速自我埋葬的愚蠢之举。

过去旺阳漂泊苦海汪洋,现在旺玲独守沉冤亡灵。何以告慰这在死亡下发出最强音的勇士?我们海内外应协力关注李旺阳的生前身后事,向官方施压要真相,公民自己去探究真相,传递真相,打破壁垒。同时,李旺阳事件中,生命代价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作为同被政治警察长期监控和拘禁的公民,我们声明自己在任何一种困境中皆不会自杀,我们珍爱生命,我们相信民主就在今生,以此杜绝“被自杀”的可能。

勇气是免疫力 我们不沉默

勇气是免疫力,遏制恐惧病毒感染肌体。我们不沉默。大陆和香港的民主力量互为守望同盟。当我们被政治警察拘禁时,万千香港市民走上街头为旺阳呐喊。在当我们无法打出直拳的时候,你们就用勾拳吧。一样能痛击不法与不义。让专制者警醒,人权是块铁,官碰官“流血”。使酷吏们不敢做、不愿做、不能做超越底线的行为。一步步推进人权底线与良法善治的重合。

记录这个国家的苦难,作所有无名的李旺阳们的口述史,让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历史纪念碑的浮雕上。跟进民主化进程中人权事件,也许那就是撬动杠杠的支点,那就是扇动起风暴的蝴蝶。这就是对李旺阳们最可告慰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