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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学生缘何「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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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被叫停的公民课引发一次大学生自组的公民教育活动。5月15日晚上,广州中山大学已开设十年的「公民」选修课,原定邀请香港中文大学副教授周保松做「自由的价值」演讲,却在讲座前一天被学校有关部门以「你懂的」理由叫停。出乎叫停者意料的是,当晚部分选课学生依然出现在课堂上,朗诵歌颂自由的诗歌。现场学生在微博上图文传送,引发更多学生聚集以及网络讨论。现场有人唱歌、读诗、演讲,有人送花、拍照、贴海报。在此期间,未能到场的周保松通过微博与学生讨论自由话题,还引来崔卫平、郭于华、刘瑜等人助兴,网络与课堂联动,蔚为壮观。

每年适逢日历上那个不存在的日子临近,整个国家的思想交流与精神生活都要为某种愚蠢与疯狂而停滞。尤其作为「六四」起源地的国内高校,党宣教务保卫学生工作等部门严防死守,无不风声鹤唳。近日流传于网络,署名为「广州美术学院城市学院」的一则通知写道:「『六四』敏感期临近,国内外反动势力活动日益猖獗。为保证我院师生安全,即日起至6月10日期间禁止师生以学院名义赴港澳台进行教学考察等活动。请各位老师配合学院严格把关。」可见,在如此严密的防控态势之下,中山大学学生的此次聚集几同「奇迹」。那么,中大学生缘何「反骨」?在受到严密监控的情况下,这是一次偶发事件还是有其渊源和伏笔?这种类似「思想快闪」的行动,在国内其他高校有无复制的可能?

自由诗朗诵当晚,有学生在教室的门口、黑板以对联方式贴上了陈寅恪的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史学大师陈寅恪晚年在该校历史系教书,「文革」期间屈辱离世。学者要坚守独立与自由之价值,在陈寅恪的时代困难,放在今天也殊为不易。学生凡有出格言论和行动,都会被大学里的辅导员或党务人员记录,评定奖学金、推荐免试研究生等,有「思想问题」的学生都无缘出线。尤其「六四」以后,政权调整了对高校知识分子群体的统治手法,生活上提高待遇,对听话者予以利益收买,业务管理上则把发表记录、承担官方课题经费数量与职称评定挂钩,再透过学刊审查和课题招标予以严控。异端思想虽无法控制,但起码要保证不变成异端言论和教学出现在课堂上,「影响」大学生。诸种手段「恩」威并施,都让后六四时代敢言的知识分子,要么坚持体制外发言,要么被逐出高校。像因播放林昭纪录片被吉林艺术学院开除的卢雪松,上书教育部呼吁取消大学「马列」必修课而遭华东政法大学停聘的张雪忠,都是其中代表。即便像高华这样的重量级学者,只因研究领域多触及中共历史禁区,缺乏配套科研经费,生前也无奈称自己为高校「边缘人」。

不过,由于大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逐步完善,对于高校学子而言,国家统招统分的时代过去,单位体制已成往事,毕业后天地广阔,学校当局再无可能像过去那样以分配、入党指标等对学生相与要挟,掐断反骨者「生路」。而网络兴起推动网民议政风气之勃兴,象牙塔内学子无可能不受感染,甚至于投身民间公民行动,以公民身份成为重建社会的力量。像近年来广州地区公民事件,如太石村事件、谷歌退出后网友自发献花、南周散步等,都有中大学子身影。此为潮流,无可抵挡。身处高校思想管理一线的党宣干部,尤能感受此番变化。2013年的「全国高校新媒体发展论坛」,中山大学党委宣传部王姓副部长就于会上感慨:「校党委宣传部已基本无力控制校园媒体」,当时便引来高校舆论阵地「失守」猜疑,引发各种解读。

无论官方承认与否,高校乃知识分子云集之地,以思想和求索为人生志业的知识人,要囚禁其头脑,谈何容易。王姓副部长提到中山大学面临舆论环境与其他高校的不同之处,坦言「在全国的媒体影响力当中,广东的媒体是最大胆」,象牙塔学子无法自外于整体的言论空间,这无疑增加了广东高校当局进行舆论引导和「围剿」的难度。而中山大学的特殊之处,又在于除了以陈寅恪等为代表的深厚自由主义传统,对于粤港文化的亲近,两地学者交流的频仍,都让自由交流的气氛活跃校内。而袁伟时、艾晓明等积极投身公共议题的中大教师,也在校内赢得尊敬。在学生中,除受传统的自由主义理路影响,近年来如女权、性少数等新的公民身份议题的引入、讨论和行动,都让这座中国南方的思想和学术重镇,有了某种相对北方或省内其他高校的自由度。

当然,要预言中大自由诗歌朗诵事件有可能被其他高校复制,还为时尚早。由于地处远离政治中心的广东,加上中大师生,尤其是许多拥有政经实力的校友与地方当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山大学之有限「宽松」,一定程度上是广东体制内开明势力在高校内的镜像。类似于广东老干部在大陆一波又一波思想解放浪潮中所起的作用,像在「南都事件」中,中大文科院系数十位博导及教授就曾联名上书时任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要求善待程益中等人,充分展现大陆知识人风骨。正因为有了各种或明或暗的「通天术」或「保护伞」,无论是乌坎事件与实地调查,还是近来杜汶泽事件与网上「五毛」对骂,中大师生相与激励,展现了一定的独立性。

东欧有知识分子论及「剧变」前整个社会的精神状态,指出在普通人和当权者之间,明显可以感觉到「我们」和「他们」的区分。面对政权高压,人们在内心中普遍存有一种信念:他们总有一天会倒台——「他们」,既指全能主义的管制方式,也指那些体制内僵化的政策执行者。当社会底层甚至中层都憋紧这样一股「气」,社会之剧变只是等待某个临界点或爆发点而已。而在一次总爆发之前,总有像自由诗朗诵事件这样的零星爆发,在提醒当权者「他们」与「我们」之间离心离德的涌动暗流。孙中山有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何顺应潮流,及时「解压」,是摆在高校管理者面前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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