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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克坚:黄奇帆与“重庆模式”泡沫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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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像仇和这样曾经干得虎虎生风的所谓官场能吏,转眼之间就风云黯淡,最后成为阶下囚徒,这种转折基本和个人能力和工作绩效关联不大。拥有博士学位和令人艳羡的工作履历的高官多如过江之鲫,但有几个能不受官场潜规则掣肘,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

2016年12月30日,重庆市市长黄奇帆卸任,其新岗位是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根据中共官场规则,这是正式退休前的一个过渡性安排,之前坊间很多黄奇帆即将高升的传言没有变为现实。

根据媒体报导,在黄奇帆宣布离任的重庆现场,他饱含深情,哽咽落泪。对中国公共生活有记忆的人们,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事实上,从2001年黄奇帆从上海调到重庆,历经15载,先后服务过六任市委书记,类似当场落泪的丰富情绪表达经常出现,已经成为黄奇帆区别于其他众多官僚的标志符号。人们更不会忘记,黄曾形容与被废黜的前书记薄熙来关系如同鱼水之情,这个尴尬的修辞和一些略显谄媚的照片经常被人们到处传播,来揶揄黄用力过猛的表演。

不过即使是嘲讽或揶揄,很多人也对黄奇帆抱有某种同情同理心。身处这种诡异官场,能历经六任书记而不倒,固然有政治靠山的庇护,但毕竟有许多外人不容易理解的压力,紧张、担忧、憋屈,甚至冤屈,个中滋味或许无法与外人道。在冗长剧目完结,即将离开公共舞台之际,有点感慨、有点情绪失控,是人之常情。当然,这种告别演出未必是真正的告别,是否可以软着陆或安享晚年,决定权在于组织,不在于个体。

明星级地方大员,名声何来?

在中共政坛,省部级干部数以千计,而省长或市长实际上只是二把手,谈不上位高权重,因此大部分几乎都籍籍无名,只有小部分因缘际会,可以获得全国知名度。最近云南省代省长因为不认识“滇”字,对他的个人形象或许是个长久阴影,但对他的公共知名度则是一次显著的提升。

至于黄奇帆,则是少数具有全国知名度的明星级地方大员,这或许基于他本人的才干,或许因为他善于和媒体打交道,但最重要的因素应该还是因为薄书记的惊天大案,黄奇帆虽然是配角,但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幸运的是,他最终有惊无险,继续服务后任书记,并保持较高的曝光度,成为重庆政坛不倒翁。

在得知他离任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两条评议:

“因为畸形的传播环境和某种诡异的社会心理,黄奇帆被目为最懂经济的市长,甚至被誉为有总理之才,重庆的经济增速也给这种说法提供了某种佐证,有关他政治升迁的传闻也时隐时现。不过辨析一下黄奇帆的公开言辞和他的履历,他最多不过是一个官场能吏,哪里有基本的经济学素养?哪里有对市场经济的基本信念?把重庆经济增长(先不管其真假)归功于他,置体制颜面于何地?体制对黄最终弃之如草芥,既反映了官场的残酷规则,也反映了黄的真实份量!”

“在中共僵硬而标准化的官僚群像中,饱含深情,动辄哽咽落泪的黄奇帆显得似乎更有个性和人性,遭遇多种政治险情,伺候四任书记而不倒的独特政治经历,让他享有当代冯道之谓,其中内情和个中滋味恐怕只有黄自己明白,但毫无疑问,他是政治人格分析的绝好对象,也是研判体制病理学的一个良好样本。”

上述评论或许显得有些粗暴和武断,这和朋友圈发言的特点相关,不过对黄奇帆做全面准确的评议超出了我的兴趣,我只想对重庆经济发展模式和那些和黄奇帆有关的名声略费笔墨。

重庆模式靓丽成绩的背后

重庆模式就是中国模式的地方版,其恶果正在逐步显现。

从2011年至2015年,在中国整体经济增长逐步走低的情况下,重庆连续多年维持两位数的增长,经济增速一直都是全国第一。因为这种靓丽的数据,重庆经济发展模式似乎获得了额外的美誉。

但这只是硬币的一面。硬币的另外一面看起来让人焦虑,那就是重庆高比例的地方债务。根据可信度存疑的重庆官方数据,2014年底,重庆债务余额5900亿;2015年底,重庆债务余额是3400亿元。从数据来看,重庆整体债务率在全国省级单位中遥遥领先。重庆官方公布的GDP资料表明,其中投资占比超过70%,这也表明重庆经济结构已经极度失衡。

黄奇帆打造的重庆八大地方政府融资平台(重庆城投、高发、高投、地产、建投、开投、水务控股、水投等公司)成为举债的主要平台,这些公司均由重庆政府拥有、授权经营。在城乡统筹的名义下,从农民手中夺得廉价的土地资源,再把巨量的土地资源注入各个平台公司,作为向国家开发银行、商业银行融资的对价,然后以重大基础设施和市政项目为诱饵,推动央企和本地国企进行投资,快速拉动经济增长。

之所以能维系这种债务驱动模式,当然和重庆的政治地位以及融资模式有关。

除了享受“西部大开发”的政策优势,在2009年,重庆获得了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待遇,这意味着重庆可以以统筹城乡发展为名,让300多万农民转身变成市民,强行获得他们手中的土地资源,土地资源的供给不再受到原来政策的约束,这是重庆可以以土地资源作为杠杆,进行巨额融资的重要筹码。普遍重庆市民并没有从靓丽的经济发展数字中获得多少实惠,那几百万在城乡统筹名义下被城市化的农民,也将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们的生存空间。

除了财政转移支付的资金,薄时代推动了大量央企在重庆投资,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国资委)也多次组织国企批量到重庆投资。除了提供超过千亿信贷额度的国家开发银行,中石油、中石化、中国兵器工业集团、联通、电信等等国企都纷纷在重庆投入巨资。

从特殊的政策待遇带来的财政转移支付、金融机构的大规模资金支援,再到央企大规模的投资,这种政治资源带动的经济发展,短期来看,当然是利好,重庆的基础设施和市政建设可以一日千里、快速发展。但这种方式是不可持续的,其代价将由全民承担。

在杨帆之类学者眼里,重庆模式被誉为“社会主义2.0版本”,不过随着薄等人在政治上的垮台,这种带有浓郁意识形态色彩的说辞渐渐淡出,围绕重庆模式的光环大部分都已经烟消云散。

因此,衬托出黄奇帆经济才能的所谓重庆模式,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简单的说,重庆的经济发展就是债务和投资驱动的发展,重庆模式就是中国模式的地方版,其恶果正在逐步显现。

官场不以能力论英雄

无需否认的是,黄奇帆做过政策研究,有学者气质,比一般官员对经济和资本市场懂得更多,是个能干的官吏。经济学家张五常曾经和黄奇帆打过交道,赞扬黄奇帆思路清晰,对数字敏感,甚至对重庆模式中政府积极介入经济活动也抱有一定的同情,虽然他对重庆模式的长久效用表示怀疑。

但在既有体制下,官场中人并非以能力论英雄,而是有个不可回避的“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的隐形诅咒。从教育、工作履历和智商等角度而言,大部分高级官僚都有光鲜一面,都有点工作能力,谁也未必比谁差多少。但真正要发挥点作用,那需要“官场硬通货”,也就是上层权力的庇护。

前些年,像仇和这样曾经干得虎虎生风的所谓官场能吏,转眼之间就风云黯淡,最后成为阶下囚徒,这种转折基本和个人能力和工作绩效关联不大。拥有博士学位和令人艳羡的工作履历的高官多如过江之鲫,但有几个能不受官场潜规则掣肘,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和这些人相比,黄奇帆是幸运的,多少有些时刻可以真实的展现自我;和这些人相比,黄奇帆是不幸的,必须一而再的重复固定动作……

黄奇帆在当选重庆市长时,曾经热情洋溢地说:“我热爱重庆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要像黄桷树一样扎根重庆。”他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是否像黄桷树一样扎根重庆,他自己说了不算。如今他终于离开了,应该说离开的时间还不算太晚,重庆模式的泡沫还没有完全破裂,他还可以沾染一些荣光,作为退休后重庆岁月的回忆。不过,畸形公共舆论所描绘的黄奇帆精明能干的形象,其实是另外一个浅薄的泡沫,随着黄奇帆的离场,这个泡沫应该也到头了。

这个泡沫的破裂,或许会引发一些叹息,但不会掀起一丝风浪。

责任编辑: 赵亮轩  来源:端传媒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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