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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时代大炼废铁毁绝千里原始森林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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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人拆房建炉,毁林烧炭,三个多月日夜苦战,只落下个林毁山秃和几堆铁渣相融的结铁,和从此而来的穷山恶水,以及更加穷困的民生。从此,武宣山穷水尽,经年大旱,劫难丛生。大跃进毁灭了生命之源的千里林莽,大自然则经年不息地毁灭着人们对生存的美好希冀。

亚热带原始森林劫难记。

这里曾是亚热带原始森林大林莽,这里曾是绿色的故乡!

大跃进年代,武宣又值县制变迁。武宣的大跃进,还得从武宣的建制说起。

武宣位于广西中部,柳州地区南部,总面积1739.45平方公里,平原占45.15%,丘陵占22.62%,山地占29.97%,水域占2.26%。属亚热带气候区。

西汉元鼎六年(公元111年)置中留县,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改武仙县,明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改武宣县。1952年9月,武宜与象县合并为石龙县。1962年3月,撤销石龙县,恢复武宣建制。至1990年,全县358270人,壮族66.68%,汉族33.17%,其他少数民族0.15%。

1958年8月24日晚,县委召开广播大会,号召全县迅速实现人民公社化。两天后,石龙县武宣片15个乡,实现一乡一社的公社化。9月中旬,又合15社为两大公社,即“干劲冲天人民公社”和“红旗人民公社”。

武宣多山,山大林密。东有大瑶山,南有莲花山,两大山脉千嶂百岭,林木莽莽苍苍,天韵出秀,亚热带原始森林遮天蔽日,千万座石灰石溶岩绿中争奇。山区山高林秀水长,丘陵林茂树大,武宣山水森林隆名千载。武宣人靠山吃山,靠林吃林,世代相传,视森林为衣食之本。

武宣多林,林木传名。传统中国文化论及人生理想境界,即在这一首传世民谚中:‘穿在苏州,玩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苏州绸缎精美,杭州人文风情景观迷人;广州烹饪佳美;而今柳州则木质上佳,棺木名扬天下。柳州木材,尤以武宣为最。

据1948年统计,武宣森林覆盖率为58%左右。就是到50年代中期,武宣17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上,亚热带森林古木荫天,虎啸猴戏,山泉潺潺。1957年初,全县有林面积达69.42万亩,其中山林57万亩。森林集中于东乡乡、三里乡、二圹乡、桐岭乡一带。山林中常有华南虎、金丝猴、长尾猴、野猪等珍稀动物出没。山大林密,林木蓄水。武宣县境内山林中溪流分布密度大,水量丰富。广西著名的红水河与柳江在武宣北部汇成黔江。全县较大河流二三十条,汇注黔江,一泻千里。

青山巍峨,绿水逶迤。一方山水,滋养千百年来的武宣人。

武宣地僻山遥,封闭落后,文明开化迟昧,千百年来山民们以刀耕火种为生。境内60-70%的人口为壮族,其余为汉族。为生计,武宣人能吃苦耐劳当顺民,从强忍暴;但又民性膘悍,揭竿而起,尚勇逞雄之举,时有发生。武宣素有“山高皇帝远,占山是好汉”的民谣。逼上梁山占山为匪者不绝史书。史家评论:落后贫穷,愚昧盲从。武宣民众易为风潮所动,万民从众,不计生死。又有遇暴政高压,逆来顺受的一面。这大体表现出千百年来中国农民逆来顺受而又希冀改变自己命运的特点。

有史为证:紫荆山西拥武宣东山,东托桂平金田。当年东乡、三里、桐岭等几个与紫荆山相托山村的万余山民,曾参加金田起义,东乡花雷村“烧炭佬”肖朝贵,乃人中之杰,后受封西王,历世为武宣人津津乐道。太平天国“东乡称王”就在武宣。1851年3月,太平军初战失利,移师东乡,依仗山高林密休整部队。太平天国在武宣东乡称王建制,奋起旧式农民起义的最后一面大旗,从此横扫大半个中国,展开了对封建统治者和外国侵略者的殊死拼战,以期建立起一个平等平均、人人饱暖幸福的军事公有制的小生产者狭隘的“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的故事,在武宣百姓中世代相传……

历史顺延到了“大跃进”,太平天国的子孙们在武宣的大地上,又开始了一幕新编历史剧。

据当事者回忆:五八年大跃进,武宣人对“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热情,达到了狂热的地步。人们真心诚意地相信“共产主义人间天堂”将迅速降临人间,一说起人民公社搞共产主义,吃食堂,全县老百姓高兴得很,一下子就刮起了一股风。说起大炼钢铁,超英赶美,武宣人民真是积极得很。只是可惜了那些森林树木。

“天王”洪秀全的“太平天国”破产百年之际,他们又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天堂了”。从“太平天国”到“共产主义天堂”,武宣人还是那些文盲、半文盲的未开化农民,他们的信念执著,还是把自己的幸福和命运,寄托于上苍和天国。不同的是,“太平天国”的领导力量是拜上帝会的兄弟之辈,“大跃进”的领导者,却是大多农民出身打天下的南下干部,和还是农民身份的干部和党员。

据有关材料和统计表明,1958年武宣16万人口,农民劳力7万人,绝大部分是劳于口食、苦于生计的文盲和半文盲。在制定政策和方针的县干部中,3.2%是高中文化,其余大部分为高小和初中文化;公社(乡)、大队干部基本上是小学文化和少数初中文化;生产队干部大部分是文盲、半文盲。太平天国故土的子孙们雄视千古,要在一片文盲半文盲的土地上建立起“共产主义人间天堂”。他们顺从上级的口号,要“大炼钢铁”,“超英赶美”,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为此,武宣人拆房建炉,毁林烧炭,三个多月日夜苦战,只落下个林毁山秃和几堆铁渣相融的结铁,和从此而来的穷山恶水,以及更加穷困的民生。从此,武宣山穷水尽,经年大旱,劫难丛生。大跃进毁灭了生命之源的千里林莽,大自然则经年不息地毁灭着人们对生存的美好希冀。

泥土地的生活半文盲的汉,热闹的生活在戏台。大跃进口号撩荡起的中华民族心态,充其量是一场全民弄“铁”以足天威的古典闹剧:“男的赛过杨宗保,女的要学穆桂英,少年赛罗成,老年赛黄忠,老太太要赛佘太君……”,大跃进口号像戏文,终于演变成了一场大悲剧。大跃进年代,武宣人全民戏剧化。公社书记化妆成英雄好汉,上台打擂放“钢铁卫星”,而老百姓呢,男女老少则被编入“杨宗保”、“穆桂英”、“罗成”、“佘太君”突击队和生产连……

风起于青萍之末。“大跃进”之风,起于钢铁生产的“超英赶美”和一代巨人的强国之梦。

1957年11月毛泽东出席莫斯科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时,感怀于苏联发射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豪壮万千的提出中国钢铁生产要在15年内超过英国。次年5月八大二次会议通过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把“大跃进”推向全国。

毛泽东从苏联版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那里得知,工业化就要优先发展重工业,重工业中钢铁工业又是基础,于是以哲学家的归纳思维,在民族工业化与大炼钢铁间划了等号。毛泽东的口号理所当然成了全民进军的冲锋号。8月北戴河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式确定1958年钢产量要在去年基础上翻一番,跃进到1070万吨;1959年钢产量要达到27003000万吨。一场9000万人上山大炼钢铁的全民运动风雷滚滚。

广西自治区下达的钢铁生产指标经层层加码,1958年不到半年时间,武宣要完成的指标是:炼钢2万吨,炼铁9万吨,采矿50万吨,烧木炭100万吨。7月,中共石龙县委全面发动和布置,拉开了“大炼钢铁的人民战争”序幕。

大街小巷,地边墙头,红红绿绿的口号标语铺天盖地,把武宣城乡糊成一片新天地,扎眼醒目。大小标语上写着:“钢铁生产压倒一切!”“一马当先,万马奔腾!”“钢铁元帅要升帐,钢铁卫星要升天!”“笑看钢水奔流,淹没英伦三岛!”“好干部迅速调往钢铁前线去!好儿女立即奔赴钢铁战场去!”……

一幅幅宣传画涂满墙壁:钢铁“卫星”上驮着中国工人遨游太空;炉火映红天,钢水满地流;人民公社社员搭起云梯摘棉花,开动伐木机收割参天大树般的水稻……好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武宣的民众被鼓动起来了,城乡一片欢腾。男女老少敲锣打鼓表决心,标语口号日日翻新。

“老百姓的干劲高,县委的决心也大。当时我们觉得炼出钢铁,什么英国、美国,都不在话下,中国的共产主义马上就要实现了。到那时,人们想吃什么有什么,要穿什么有什么,住的高楼大厦,用的电灯电话,满天飞机来来去去,满街跑汽车。对当时的老百姓来说,飞机、汽车、电灯、电话,那就是神话,中国人容易把神话当现实,老百姓总是把戏台当教材。不光报纸上说这是一个神话般的时代,我看老百姓真的把当时当成了神话时代,都热晕了。”一位五八年因说了几句实话被打成“右倾分子”而吃尽了苦头的原县团委干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

8月26日,成立“石龙县钢铁生产指挥部”,县委正、副书记兼任指挥长。指挥部下设办公室、生产资料供应科、生活资料供应科和交通运输部。10万多“钢铁战士”奔赶“钢铁前线”,大办钢铁。9月13日,县委作出《关于当前钢铁生产的决定》,要求全县抽调17%以上的劳动力投入大炼钢铁运动。先后建立起三里、盘龙等5个钢铁基地。

中共石龙县委在古老的武宣县城大摆“跃进擂台”,让各公社干部上台“打擂”,认报钢铁指标。只见擂台高耸,彩带高扎,跃进曲高放,锣鼓声高震天宇,真是跃进年代,气派万千。县委书记、县长坐镇擂台,各公社书记、社长奉命火速赶来打擂,他们各自都是按古装戏中英雄好汉模样打扮起来,于是一进场就引起了场中台下人们的一片欢呼。

本来嘛,几千年来中国传统小农生产者受尽人间艰辛和苦寒,他们总是把自己作人的权利,要么赋予轰轰烈烈的造反,要么寄托于热热闹闹的戏剧舞台。戏台,是他们的人生导师,也是他们的历史教官。刚刚脱胎干上一阵所有制革命的中国农民们,立即又要上马大干工业化,去放钢铁卫星。火热的剧变时代,烫得他们头脑滚热,生活真象一个大戏台,看戏的人终于也有了上台当主角的一天。他们的心理自我膨胀,几乎到了就当自己是千古英雄豪杰的境界。

要“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天堂”,这些“大跃进”中扮演中国工业化主角的农村人民公社领头干部们,还真有不少人化装成了戏台上的绿林好汉和打江山的英雄豪杰。

在武宣这块蔽塞落后的土地上,劳苦善良的人们,除了偶尔见过走村串乡的补锅匠在坩锅炉上化锡熔铁外,谁也没见过炼钢炼铁是什麽玩艺。如今这样大规模化妆演戏似地放钢铁卫星,这可是破天荒的新鲜事。看热闹的群众成千上万,擂台下围成一片人海。

县委书记当众宣布:“大炼钢铁,超英赶美!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草包,就在今朝。是英雄的上台来,是狗熊的滚下去”!台下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先上台的两位披英雄结,扎英雄带,乍着胆子“放卫星”,报上个数字3000吨。接着上来的又加码几百吨。

只见一位公社书记打扮得花样翻新,光着个上半身,胸前、肚皮和后脊背上各画了一个卫星图案,手端一杆木制步枪,豪气冲天地跃上擂台。顿时,围观的人群喝采叫好,掌声雷动。但见他声高气昂,手舞足蹈地表示:“共产党是太阳,毛主席是指路人,人民公社是金桥,共产主义是天堂。党往那里指,就往那里冲!向共产主义大跃进,我们公社已经全部军事化,决心炼出2万吨钢,向国庆节献礼!”有关这位书记出尽风头“打擂放卫星”的文献,活画出历史生动的一页。

一个公社在离国庆还剩两个月时间就包揽了全县任务,县委书记笑逐颜开。

也有在这热火朝天的人群中,头脑冷静不趋时势的人。

河马乡乡长韦大意(广西人大主席韦章平胞弟,象州人)不愿吹牛皮放大炮,仗着胆大去“放卫星”。他在台上没有摆出“打擂英雄”的演戏架势,凭着良心冷静的表示:要按实际办,得多少粮就是多少粮,出多少钢就是多少钢。这一下就炸了台,他当场被宣布为“右倾反党”,撤消职务,开除出党。

后戴上“右倾分子”帽子,多次组织会议批斗。反正当时一开干部会议报产量定任务,先就拖几个“右倾分子”斗上一番,杀鸡给猴看。每次开会斗争“右倾反党分子”或是批判“落后保守”分子,韦大意都有被揪上台去当典型在二塘乡召开的县、社、大队、生产队四级干部会上,韦大意被押上台去,一边批斗一边殴打,打得头破血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内脏也受重伤。此后,他被下放到五道村当农民,强制劳动改造两年。

为了超额完成大炼钢铁任务,县委采取了非常措施,完全按照“打一场人民战争”的战争状态来布置生产大跃进,“战时共产主义”的组织程度达到极端。在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在广西区委的统一部署下,石龙县委号召全县人民要按照“共产主义的三化原则组织生产、生活和行动”方式。当时人民公社正是在“共产主义”原则下按军事共产主义的社会结构组织起来的。

县委要求:从城镇到农村,从机关到学校,都要实行生活集体化,行动军事化、生产战斗化。军事共产主义保证了大跃进年代花样百出的各种大规模工程的劳动力来源。

“共产风”愈刮愈烈,房屋和私人财物统统充公,家庭当作资本主义的私有经济万恶之源。新的社会变动,最根本体现在废除家庭,人们完全按性别区分,编入军事性组织中集体群居。县里为师,公社为团,大队为营,小队为连,下设“排”、“班”,所有社员一律入编。人们只有一床铺盖卷跟着走。今天上这个工程,住进号着“××营”的房;明天换新工程,又住号上“××连”的屋。男住男营,女住女营;拆散家庭,夫妻分居,妻离子散,夫妻胆敢擅自私下同居过性生活者,一律批斗不误。时常父母子女在编连队各奔驰不同工地,经年累月天各一方,灭绝人伦。

为保证大炼钢铁的需要,不分公和私,只要是炼钢工地建土高炉、烧炭要的,有砖房拆砖房,有瓦屋的拆瓦屋,用材林、薪炭林、果树、风景树,一律砍成烧炭。

其实,这一套“行动军事化”的社会组织,对太平天国发源地之一的武宣人民来说并不陌生。当年太平天国的农业社会主义那一套,也是“别男行女行”,夫妻同居则犯天命;“人人弃家集合”;实行“均产制度”,“将田产屋宇变卖,易为现金,而将一切所有缴纳于公库,全体衣食俱由公款开支,一律平均”,“同食同穿”(《太平天国起义记》,《太平天国》第六册,第870页)。就连西王肖朝贵父母因私下同居,过了一下夫妻生活,触犯“天条”,也被斩首示众。

根据县委的安排,钢铁大军命名为“钢铁野战军”。县委领导人组成的“师部”统领全局。师指挥部设师长,副师长,政委,副政委,参谋长。县委书记孟广平挂帅当师长。这位当年南下时级别太低的书记,还特别爱听人们称他为“师长”。师部发出的第一个口号就是:“吃在战场,睡在战场,喂奶(哺乳期妇女)在战场!”

查阅当年资料表明,石龙县当年在大炼钢铁的“人民战争”中,共投入劳动力11万多人。79%的干部职工,50%的农民和97%的学校师生,都被送上“炼铁战场”,日夜苦战了几个月。

炼钢铁对武宣人来说,的确是从来未上过手的活计,谁也没干过,谁也没见过.。为此,,师部在三里乡的一座原地主宅院里办起了“武宣钢铁学院”。

教师是中学的物理、化学老师,共6人。他们也没见过炼钢铁是怎麽回事,找些书籍,上级又发下来些“土法上马”的资料,边学边教,反正炼钢铁就是要把温度烧到熔点,矿石才化铁水。学院学生是各团选送来的炼钢骨干,一般是具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党、团员社员和干部。“教育革命”学期一周,学完7天就“大学毕业”,回去担任炉长、司炉。学院共培训18期,每期300多人,共有学员6000人。这些人就成为武宣县炼钢炼铁的技术骨干。

7月挂炉,8月炼钢。为此,7月石龙县就开始大拆民房!

按柳州地委规定,石龙县要建起3000个炼钢铁的土高炉。建炉要用大量耐火砖和普通砖,临时烧砖误时不赶急。好在人民公社共了产,房屋产权无人敢提起,一切充公。县委决定就地取材,拆民房取砖修炉,拆梁檩门窗烧炉。这是县委向外地学习取经得来的“先进经验”。当时全国各地一阵风起,纷纷大拆民房修建土高炉,说是符合“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甚至专门拍摄了河北某县大规模拆毁古长城,取砖建炉的“动人事迹”。

当时的情况是一切“共产”,连人们的生、老、病、丧都由公社包揽,房产权自然无人问津。大炼钢铁,要“超英赶美”,“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干部们带上一群社员,指着哪家就拆哪家。青砖房、红砖房是首选目标,青砖、红砖拿去作炉膛材料,当耐火砖用。土砖屋的土砖,拆来用作炉外保温层材料。

社员们从各家各户被赶出来,心中凄惨,脸上还得挂笑,甚至有人还带头上房拆自家房屋,以示“大公无私”。谁若胆敢表示不满甚至反抗,那是自找活罪受。一顶“破坏大炼钢铁,反对共产主义”的大帽子压下来,捆绑、吊打、游乡示众就必不可免。

当年石龙全县拆民房没有具体统计材料,但根据后来的清算退赔和“三反”运动时的大致估算,“大炼钢铁”时大约拆毁民房8000多间。拆房的“重灾区”主要在三大“钢铁基地”:东乡的王道、金岗,三里乡的白河、灵湖,桐岭乡的盘龙。因为这些地方是炼钢炼铁炉群基地。仅盘龙的盘古村就拆了700多间,按当年比价损失14万多元。造成民众居无住所,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情况达到了极严重的地步。

盘古村廖武瑶一家被分散,他自己被赶到邻村住进一间牛栏,把新婚的妻子吓得打起包袱跑掉了。到了1959年初,廖家搬进盘古,在旧墙基上盖起一间茅草屋,一家8口人(父母、夫妻、弟妹)挤在里面,说不出的酸、涩、苦、辣。直到1963年,搞了一段“三自一包”,家中有了几个钱,才拼死拼活盖起房子住进去。

古龙村一位姓廖的妇女,丈夫是学校教师,已随师生们到团部烧炭去了。她用箩筐挑着棉被和四岁的儿子,被编到远离家园的地方,去当炼铁炉拉风箱的“女战士”。等她结束“战斗”回到家时,房子早已被拆毁!离家时,好端端的五间瓦房一个家,此刻却只剩下满地瓦砾,和在风中滚动的纸片布头。“苍天啊,我们母子在哪里安身?”她紧紧搂住儿子,低声痛苦起来。由“排长”改个名称的生产队长扫帚眉一横:“哭什麽?想游街去是不是?枉费你是个贫农,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没有“觉悟”的何止是廖氏?湾龙村一位农民,从土改到合作化,土中刨食,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钱刚盖三间新瓦房,打算秋后给儿子取媳妇。他还直从心里感谢共产党,打了天下,给农民分了地,合作化以后好歹也有些好时光。没想一夜间被赶出家门。房顶被掀,墙基被就地加高改造,填入矿石和木炭。昨日是新房,今日变铁炉。房主瞅着瞅着,伤心得一口气没上来,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拆毁农民房屋建土炉,多少干部把它作为“多快好省”完成建炉任务的“上乘之招”。这种祸国殃民的歹行,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竞能走向极端。是社会文化心态问题、体制问题,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手持军用望远镜指挥万马千军、用红蓝铅笔抹去一片片绿色的师首长;敲打指挥棒亲临视察、用“插红旗、拔白旗”鼓起一阵阵“激战”的团首长;挥舞皮带、木棍现场督战、用暴力和饿饭去完成“高指标”的营连长;“战时共产主义”军事体制下日夜鏖战的人民公社社员,回首“大跃进”,道“惭愧”者轻声,咒“活见鬼”者遗恨……

两千多年前专制皇朝初建的秦王朝,筑起了一道万里长城;“大跃进”的大炼钢铁,则毁去了无数绿色长城!

钢铁野战军进山了!

这里不产煤,炼钢铁的燃料靠木材烧成的木炭。地委下达的文件,声称柳州地区大炼钢铁具有最大的优势:柳州有“烧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森林资源。要求各县大烧木炭,大炼钢铁!武宣人修建起炼钢炼铁炉,武宣人开出了森林砍伐队。山林要出炭,土炉要出钢!

师部的原则,是“重点突出,全面开花!”全县依山傍林在主要的大森林区建起了三大炼钢炼铁基地,时称“炼钢铁会战战场”:东乡、三里、桐岭。就地取材,砍树烧炭,木炭炼钢,倒是省去了运输木炭的功夫。全县主要劳力编成15个团,每团约1000多人。每团又分为伐木烧炭、采矿和炼炉几大部分,原则上是流水作业一条龙,一个团就负责一个土炉群,三大基地上的劳力各有几个团。此外,在马良、金鸡、黄峁、樟村、古荣、大田、大琳等地还有7个炼钢炉群。师部设在三里乡。其他的人随编随调。

东乡是全师的烧炭示范点。厄运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区。东乡座落在大瑶山南麓,这里是广西中部大瑶山原始森林区的南部。南到灵机村,北至高达村的百崖漕深处,仅东乡境内的林区长约30公里。它与金秀、桂平等县的大森林连成一片,连亘数百里,气势雄阔。森林中最多的是古松、杉树和竹林,此外是亚热带的阔叶林、针叶林和混合林。古松、古柏千年劲挺,粗的直径达二三米。据野史记载,在这片林中,太平天国西王肖朝贵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头斑斓猛虎。

此外,从风沿村群山山脉至莫村后山,这一脉巍峨山岭也有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松、杉林。虽然这片山林受到过人类伐木取材的间伐,但树大林密,材优木佳。东乡河两岸及林前寨后,也是林木成荫。据估算,在大炼钢铁前,东乡的木材约有100多万立方米,森林覆盖率达79.48%。

8月初的一天清晨,“钢铁野战军”两个团的几千名农民背着刀、斧、锯、凿开进了东乡。这里不仅是师部烧炭的示范点,而且也是全县大炼钢的最大木器厂。炼钢铁除了需用大量木炭外,土炼炉没有电动鼓风机,提高炉温用的是人力拉的木风箱;更绝的,采矿拉炭用的是木车,这种木车是“大跃进”年代大搞“技术革命”的宠儿,即伐下上好木料铺在路上作“铁轨”,用木材制成火车车厢状,安上一些木制车轮用人推,美其名曰“木火车”。即费人力又费木料,使用起来三天两头修理不停。但这是“技术革命”新产品,再不济事也得人去推。这可苦了“钢铁战士”,也大苦了这片原始森林。木炭、木火车及其他木制运输工具,全都得向这片林子要!

那年月,反正森林是国家所有,公社所有,滥砍乱伐谁也不心痛,几干农民没日没夜拼命砍树,吃在深山,睡在深山,甚至病死累痨在深山,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快些完成上级任务!完不成任务,食堂卡饭,干部打人。而师首长常年挂在嘴头的是一句毛泽东惊世骇俗的名言:“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能创造出来。”大炼钢铁,又创造出了怎样的“人间奇迹”来?

“全民大炼钢铁”,由于失之主观逞强,它所创造的“奇迹”,不过是付出巨大代价后百无一用的铁水混矿碴的废疙瘩!1992年,我踏上武宣大炼钢铁三大基地,还看到了几堆锈黄的废铁碴,激动愤恨之情难以言表。大炼钢铁的废铁碴,千堆万团,数十年风吹雨打,锈水浸地。真应该收集全国各地的废土铁疙瘩,垒建一座“全民大办钢铁”的大型纪念碑,告诫国人千万不要忘记这一页。千万不要头脑发热就冲动盲干;告诫子孙千万不要忘记中华民族为了自己的愚昧和鲁莽,曾经在转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付出过多麽惨重的代价……

笔者采访了当年武宣“钢铁大军”中的当事人。

一位是基层退休干部,当年砍伐东乡原始森林区的“模范”营长:那时我是营长,领着本大队200多号人,顺着一条山漕猛往里砍。好茂密的山林,松、杉、红枫、樟树,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杂树,粗的有水缸那么粗,密密麻麻满山满漕。白天野猪、猴子、山鸡等野物常从人前跑过,我们伐林队刚到时还听见过老虎的吼啸呢!望不到边的林海,单人匹马进去心里阴森森的。这么好的树砍倒烧炭,心里也觉得怪可惜的,可一想到这还不是为了炼钢来打倒帝国主义(当时美国舰队正在台湾海峡闹事,我们从报纸上整篇看的是炮轰金门),多造炮弹打老蒋,可不能让国民党、地主、土匪再打回来。再说呢,一天到晚满耳朵都是“人民公社是金桥,共产主义是天堂”、“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反正我满心都想早一点过上共产主义天堂生活,不知道那时会好到什么样子。

说真话,几千年来老百姓过日子难,丰衣足食难哪!当时心里一想起这就急风急雨的,巴不得早点看到和过上共产主义好日子。所以砍几山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刚开始社员们干劲也挺大的,砍树放树热闹又气派。当下又时兴拉几面红旗,唱歌喊口号,什么热闹上什么,活儿还得干。后来当然就是强迫命令了,完不成一天任务不让吃饭,弄不好还往死里打。水桶粗细的树,三把两把放倒,多好的木料,也都去枝去头去尾,就要一大半树干,图省事。那年头,浪费的木料真是没法提了。但又说回来,多好的木料,拿去烧成炭,费尽千辛万苦去炼那废品一堆的土铁疙瘩,岂不更是罪孽?!说来惭愧,我这个“模范”营长当年是立功之辈,砍的树多,师长还亲手给我发奖状呢!祸患乡里,祸患子孙呦!

另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张某,当年是“团”领导。他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率领两个营砍树烧炭。团里规定,每名“砍伐战士”一天要砍15棵树,超额有奖。两个月下来,“烧炭战士”们都累的不象人样子了。整天不停斧、锯地砍,没日没夜地砍,但一个土炉一天到晚开火,还要温度上到化铁熔石的,得烧多少木炭、多少树!

到了10月,任务压得紧,木炭怎么也供不上炼炉需要,师部下令,“技术革命,土法上马”。就是选一个较窄的山沟,往里面堆满木材,用木柴点燃后再用土埋,觉得差不多了再浇上水,这样可以“放大卫星。”“张团长”人累心急,说了一句:“这都出得来炭,全世界都会是炭了。”当下被戴上“右倾保守”、“反对大炼钢铁”帽子,被拔了“白旗”,绑上批斗。还让他胸前插上一杆小白旗,手拿一面破铜锣,一边敲锣一边游乡示众,去各营作检讨。过后又被撤职,罚去服劳役拉矿车三天。其实,拉矿车、炼钢铁、砍树烧炭的,哪个又不是服劳役?!

到了11月底,东乡的这片森林,属原武宣管辖的近200公顷,已被毁的剩不到1/5了!炼钢铁的土炉还在开火!

师部设在三里乡.全县的中学生都集中到这里,和社员们一起伐木烧炭。先是砍山上的,一山一山砍个精光,就象剃个大秃头似的,绿色山林一下被砍倒,剩下光秃秃的山头。“师首长”们还一天到晚装模作样,时不时拿出军用望远镜,远看伐林进度,近看谁在偷懒。砍完山上的,又砍野地的,近万人砍了几个月,竟把无边无际的大林莽砍了个刮地光,连路边、河边、房前屋后的树都砍的一根不剩。

灵湖是武宣八景的“灵湖松籁”所在。从唐朝柳宗远被贬柳州,铭诗武宣仙人山石壁至今,“武宣八景”千载隆誉。灵湖村真象人间仙境一般!东、西、北面是古松如画的山坡,山风一吹,松涛轰鸣。南面灵湖青潭微波荡漾,倒映松林成趣。村边潭沿,傲骨铮挣的青松古柏挺立作势,婀娜多姿的垂柳娇如人意,青翠茂密的竹林盎然入画。“林湖松籁”倾倒多少代的骚人墨客和游人画师。大自然的天工手笔,描就了这如诗如画方圆百里的仙境。

“全民大炼钢铁”开始,“林湖松籁”也就在劫难逃了。先初还准备只伐村前村后、居家住房周围的古松作木箱和木车,村后坡上的松林,打算留下保持武宣的八景风光。但到了10月,任务紧迫,再保留它就是用“资产阶级的闲情逸致干扰大跃进”了,师部派来一个团,就地伐林烧炭。只用几天功夫,这块美甲天下的人间仙境,就被彻底抹去了绿色!至今这些土坡仍是风吹土扬,雨打土湿的光坡一片,许多已被开垦耕作,以填满日渐人满为患的村民们的肚子。“林湖松籁”已成历史。“大跃进”以后的一代又一代,总是从他们的祖辈那里听到“林湖松籁”的美好传说,和关于那场劫难的故事。

就在灵湖村,一位姓张的老农向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你看那年头绝不绝啊?我房后有五棵荔枝树,从我爷爷下来,都得靠这些荔枝果供应油盐钱和过年的花费。哪晓得我养了一个败家子,他正当什麽鬼连长还是营长,干部带头,深更半夜领人回家砍荔枝树.我骂他:这树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你砍它作什麽?他说:爸呢,后天就是共产主义了,你还管它油盐柴米?要吃你就吃,要钱你就拿.火炭烧不出,我要当右派呢!我一想也是,儿子游街挨斗,丢了祖宗八代的丑。树就那麽砍了,我哭到天亮。.唉,那时的人都疯癫了!”

一个疯狂的时代,清醒者被暴力捆绑,比疯子还不如地头戴高帽、敲锣游乡示众。人们疯狂的扭曲自我,随时趋势,才能避难脱灾.这种疯癫不到十年后又一次发作,只是不再朝向自然,而是朝向人自身.当年砍向森林的刀斧,此时砍向人的身躯——分抢人肉,活割人肝而食.到底是某种社会毒素,把武宣人的大脑一再搅疯呢?还是武宣人本来就容易发疯?在中国人的深层心理中,到底有种什麽可怕的非理性情结作祟呢?

烧毁上十亿元木材,炼出近百吨废结铁!

上万个炭窑在冒烟,上万个炼炉浓烟滚滚。黑烟、红旗、黄土、光脊梁。

唯独没有绿色。

当年的广西,可是一个大放“卫星”的基地——在“全民大炼钢铁”的日子里,广西700万大军上战场。到10月底,广西自治区“全民大炼钢铁”,达到高潮。

进入10月的柳州地区,“钢铁卫星”放出了高潮迭起的“大跃进新高峰”。先是刚宣布水稻亩产13万多斤的环江县,又发射一颗“全国第一”的“大卫星”:10月15日日产生铁63321.5吨,另有烧结铁51808.5吨;18日鹿寨县放出全国最大的“生铁卫星”,日产生铁207243吨,另产烧结铁288139吨;21日环江又放出日产钢13416吨的全国最高纪录“大卫星”。地委提出:“粮食万斤亩,钢铁超英国!”

但是,在逼人的形势之下,石龙县拖了后腿。上级发怒了:石龙的干劲还没有冲上天,石龙的卫星怎么还没放出来?石龙县的“师首长”们差点被插上“白旗”。上级布置的3010个炼钢铁的小土炉,死活必须完成任务。但到9月下旬才建成1268个。还有57.9%的建炉任务,怎么办?天塌下来也要超额完成!县委的口号是:“再鼓干劲,建炉炼钢!”“苦干、巧干、拼命干,不建成3000炉,死活决不下火线!”

干劲怎麽鼓?山林毁去多半,火炭烧掉不少,但炼出的铁却不多。就是烧出一些结铁,死炼活炼也成不了钢。钢!钢!!钢!!!两万吨钢还没有着落。农民到底能不能炼钢?“土法上马”到底出不出钢?不少干部群众信心动摇了,就连那位打着赤膊上阵打擂、高喊拿两万吨钢迎国庆的公社书记,心里也直发怵:烧结铁倒是炼出一大堆,但钢水滴点不见,这么向上面的国庆献礼任务交帐?!

县委要向上级交帐,办法当然只有拿下面是问。一场大规模的“反右倾”运动,在国庆9周年前后的武宣城乡展开了。大辩论、大字报如开山重炮,猛烈地在各工地炸开来。还是当年共产党的那一套:先是让干部群众鸣放,然后穷追猛打大反击。

平时在劳累中有怨言的群众,面对高指标有犹豫或不满的干部,鸣放中有问题的“右倾分子”成百上千地被戴上各种帽子,押上批斗会。许多人胸前被挂上白旗和乌龟,手敲铜锣、破脸盆,游乡或游街示众。又有许多人被绳捆索绑,棒打棍捧…….

历时10天的这场运动,一下子打垮了微弱的非议。全县干部在县委“炼钢先炼人”的招数下服服贴贴,重新上满发条,拼死拼活去完成“三千座”、“二万吨”、“九万吨”。

县委决定:乘“反右倾”东风,掀起“大炼钢铁新高潮!”遍及各村各寨的大搜家开始了。结铁炼不成钢,但铁器可以炼钢,这是目不识丁的铁匠都明白的道理。干部带队,手拿锄头、铁锤,民兵全副武装,挨家挨户搜,目标是铁器,凡是沾铁字的东西,如犁头、斧头、秤砣、铁耙、禾镰、菜刀,甚至连做饭的铁锅、锅铲,一律砸个稀巴烂,送往炼钢炉。

大搜家的结果,家家要找件铁器,比去趟柳州还难!有的村几乎连镰刀也绝了迹,收割禾谷靠用木片割、人力拔。“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大跃进,结果倒退到石器时代的生产力,搞成了原始共产主义。

一场狂飙,成千上万间民房又被拆毁,几千座小土炉果然象变戏法似地平地而起,冒出红光黑烟。终于放出了所谓全县日产钢铁20万吨的大“卫星”。县委还把清朝末年外国人在三里炼铁时丢弃的废渣当作烧结铁放了“卫星”。喜报交上去,地委表扬传下来.“还是要高压!”干部们得意得很,插白旗的危险终于过去了,石龙扛回了大红旗,“钢”,终于炼出来了。

然而共计不足百吨的废“钢铁”,却耗费了价值百亿元的物资和470多万个劳动日!

3000多座小土炉同时开火,几万人马新编入“钢铁大军”,几万个土炭窑浓烟冲天。砍树伐林大军疯狂地纠杀着绿色的大林莽,一座山秃了,蚂蚁般的砍伐队又挥动刀斧砍向另一座山。一道道山梁露出了岩脊,一条条山沟现出了泥土……

东乡烈士陵园,近百株大树遮蔽着为解放东乡和剿匪时遇难的28位解放军官兵。群众和干部多次以烈士英灵安息为由,据理力争,使这片林子躲过了一个多月来的刀斧之灾。现在不行了,领导们说:烈士看到这些树烧成炭,炼出钢,打倒帝国主义,建成共产主义人间天堂,还不知乐成什么样呢,砍吧!一声令下,百余棵千年古树一棵一棵放倒了,满地暗红的锯木屑,远看就象是流淌遍地的斑斑血迹。

花颜村后是一片百多年的黄皮林,大大小小3000多棵黄皮果树,养活着花颜村的人们。八九月正是收获黄皮果的季节,丰收在望的千余担黄皮果,给村民们带来了希望。然而,炭窑已经“断炊”,炼钢炉要“吃粮”,那就只有让黄皮树化炭了。当八月十五中秋月刚从东山露头时,一个“营”的“兵力”踏着月光,开进了这片果林。锯声、斧声,还有躲在阴影中老人的哭泣声……

盘古村后山坡上,竖有一块石碑,刻着“光绪二年植”。坡上是一片松林,共326棵水缸粗的老松。这片松林,是当年本村一位族人外出做官,在县官任上回乡出银买地植种的,意在保护这片风水宝地万年常青。多少年来,村民们就象供奉祖宗牌位一样供侍这片松林,别说伐树,就连进都没人进去过。

“师部”看上了这片上好的林子,指示要砍了作炼铁炉的风箱。盘谷村的人坚决抗令。“师首长”恼了,从外乡调来一个团,一天之内全部锯倒了。砍树那天,全村人站在山边放声大哭。为此,党支书和大队长被停职反省。没几天,盘古村200多户千余人口,全部被赶到邻村去住牛栏、草棚。盘古村的民房,除留下旧农会楼作“指挥部”外,700多户民房全部被拆毁,做了土高炉。

那几个月,5000多民工和学生驻扎在盘古村,折腾的人仰马翻。当土炼炉熄火后,整个盘古村成了一片废墟。至今破烂的土高炉和遗弃的炭窑,成为这片遭灾的土地的纪念碑。

前文说的“驻军”东乡的那位“营长”回忆说,砍完了东乡山林,他们又随团部南北转战,后来调到桐岭乡盘古村,负责烧炭。为了赶任务,所有社员一天只准睡4个小时,还是睡在工地上的草丛里。一天要干十六、七个小时的活。又是砍树、烧炭的重活。稍不卖力,“督战”的干部就往死里打。困的“钢铁战士”们走路都合着眼睛打瞌睡。

营里有个小媳妇,困的实在受不了,偷偷往怀里的衣服中塞件烂衣裳,又装吐酸水,声称怀孕了,向“营长”来请假。请示“团部”后批准了她的假。谁知她当炉长的丈夫闻讯大惊失色:两个多月没同居过,哪来的野种?他跑到山里,见到老婆就质问。女人当然答不上话,支支吾吾,被他抓住没头没脑使劲打。女的受不住招了供,说是太辛苦,没法子哄上级一下的,当不得真。说着就从怀里掏出烂衣裳。又劳累又枯燥的民工们围着看热闹,一见是这个都哄堂大笑。“营长”火了:游斗!斗完回来,小媳妇又羞又恼,吃了一把断肠草要自杀,幸亏发现及时才抢救过来。

完不成任务的要挨斗;“偷懒使奸”的要挨斗;干部不如意不顺眼的也要挨斗受罚。“斗争”,成为“大炼钢铁”后几个月的法宝。桐岭乡盘龙村的廖武瑶,新婚才几天,就被拉上山烧炭。人累心烦,完不成每天200斤的任务,加上偷偷跟妻子约会性交被发现,—绳索绑起来,作为“违反纪律”的犯人,拿到各炼炉去批斗,后来又被罚了三天三夜连轴转,晚上也不许睡觉的锯木活……

强权暴力驱赶着群众往绝地深渊走。

在“全民大炼钢铁”的运动中,广西搞起了千军万马上山进林,砍伐森林的“伟大战役”。广西山大林多,砍树大军一扎进森林就是几个月,不少地方放起伐木“卫星”,烧炭“卫星”。

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志大事记》载:仅大明山林区就有案可查的10万人驻扎在山上砍树,共砍伐森林面积31万亩。大瑶山林区八个县,在一天之内就砍伐树木10万立方米。据林业厅1958年报2月出日的报告估算,当年全自治区共砍伐各种木材折合森林蓄积量为3700万立方米。若按现在的市场时价,其价值超过750亿元人民币。

而石龙县从1958年7月开始拆房建炉,8月伐林烧炭,8月下旬开炉炼铁,全县几万人一直搞到12月,“九万吨”铁任务“基本完成”,但炼钢任务却只“达到”32%。

就这样,全县大小森林几乎砍伐一空。按照全县3000多个小土炉计算,有的大,有的小,一天24小时不熄火,要烧4批炭:先放一层火炭,再放一层“矿石”,直至炉膛装满。一炉一天烧3吨炭,4个多月没停过火。120天×3吨=360吨,一个炉子360吨,3000多个炉子,共约烧炭、烧柴近百万吨左右。而每棵树砍下来,又有几乎1/3被抛弃。此外,有的团营为了赶任务或做表面文章,将大堆木料堆在山沟里,胡乱丢入矿石,烧上一把火,然后报出铁数字。

几个月下来,伐掉武宣森林覆盖率约几十万亩,86%的山林遭受毁灭性破坏,其余的林木也所剩无几。加上吃食堂烧毁的木材,当年烧毁的木料大约在50万立方米以上。若按现在的市场时价,其价值近十亿元人民币。倘若拿着这近十亿元的木材去换钢铁,那又该换来多少钢铁!

近十亿的木材化为灰烬,几十万吨的“矿石”和几乎全县民众的生活铁器经过炼炉,然而,钢呢?那自上而下荣辱相关的“钢”,却不过是躺在炼炉旁搬不走、砸不烂、百无一用的渣石相融的烧结铁!武宣人欲哭无泪。

人民付出如此代价,土地付出如此代价,森林付出如此代价,谁曾为它负责?!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庐山会议后,“三面红旗”调子更高,粮食紧张,缺粮断炊,大批饥民逃亡,死人事件不断发生,县委还在大搞“反右倾”、“反瞒产”。人们吃尽野菜、草根、树皮、树叶、水藻、观音土、苔藓、蚯蚓、毛虫……吃了“稻草淀粉”吃死人,吃了死人吃活人……

“文革”中武宣发生大规模吃人事件,那是大跃进苦日子的后遗症!

当年全国一盘棋,从武宣县委到石龙县委,在大跃进年代的步伐又是那么雄纠纠,气昂昂。为了放粮食高产“卫星”县委强调“不怕作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等跃进口号。水稻种植大搞“双龙过海”、“蚂蚁出洞”等高度密植,为放水稻亩产万斤卫星,大搞移禾并田,几块田的稻子并一块。旱地大搞红薯“卫星堆”、“卫星”山,玉米上山等方法,导致1958年减产又减收。

又由于“全民大炼钢铁”,1958年夏收、秋收劳动力奇缺,而收割的粮食又都归人民公社所有,收多收少反正不是自家粮。整个收获季节,留在田里的劳动力绝大部分是老、幼、病、残和少数妇女,从早到晚为完成规定的收割面积计划奔命。收进多少无所谓,收割面积任务完不成,皮肉吃苦受不了。因此,夏收、秋收两季浪费在田土之中的粮食几乎占一半。而9月以后,全县以生产队或联队为单位,大办公共食堂。由于“吃饭不要钱”,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又提倡“放开肚皮”吃大锅饭,短时期内用粮无度,再加上当年粮食产量大放“卫星”,“高产”带来高征购。

1959年初,石龙县各公社告急,全县各地公共食堂粮库几乎全部挖空,而国家征购粮的粮库却仍然没有完成任务。

一方面,春荒闹得人心惶惶,公共食堂停炊断粮日有发生,大批饥民四处逃荒,涌进县城和乡镇乞讨,大量社员因饥荒至病。各公社纷纷向石龙县委告急。然而,另一方面,县委却因完不成国家征购任务而焦急。石龙县委认定:1958年,石龙县大跃进取得了伟大成绩,粮食丰收高产,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谓粮食紧张局势,完全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闹出来的。其用心在于否定“三面红旗”。

经过柳州地委同意后,石龙县委书记孟广平和县长韦可法商量决定,于1959年2月25日,集中全县各社队干部5000多人,在二塘樟村召开反瞒产大会。会议主持人口口声声,说是1958年获得了大丰收,但由于“严重的资产阶级右倾情绪作怪”,各社队干部故意瞒产私分,有粮不交国家。要大打一场“反瞒产”运动的人民战争。

于是,县委负责人亲自指挥干部和民兵,就地查抄了公共食堂粮仓,又挨家挨户到各家搜粮。并事先安排假现场,将食堂粮仓底堆上稻草,上面倒上稻谷,看起来粮食是满仓满库。于是,会议主持人宣布:食堂粮仓就地封存,上交国库。各家搜来的粮食,作为食堂用粮。并要求各社队当场上报“瞒产私分”粮食的数字。达不到领导满意的指标,立即开批判会,“教育帮助”。会议中出现大量打骂捆绑的情况。

会议结束后,各社队干部火速赶回去,照本宣科,全县“掀起了一场反右倾、反瞒产的大规模人民战争”。“反瞒产”运动的直接后果,造成了75%以上的社队干部进一步缺粮、断炊。

而在当时,全国正在收风,中央已经部署开展整顿人民公社的收风调整工作。

庐山会议后,石龙县委进行“反右倾”斗争和“更大跃进”。县委召集42个单位731名干部参加运动。

县委书记孟广平作动员报告,号召县直机关全体机关干部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公共食堂及党的领导发表意见,大鸣大放。结果放出各种意见93537条,其中对总路线提13154条,大跃进提28913条,人民公社6179条,大炼钢铁9817条,党的领导5851条。

会议风向一转,10人被打成“右倾”重点批判,其中有县级领导2人。此后,在全县社队干部中进行“反右倾”斗争,并且一手“反右倾”,鼓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巨大优越性;一手“反瞒产”,抄出粮食上交国库。委书记孟广平向全县各级干部强调:要想证明“更大跃进”,必须拿事实说话,必须粮食拿说话。一场新的“反右倾、反瞒产”的运动横扫石龙县城乡。全县各地普遍发生更大规模的饥荒、病情和死人现象。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山林毁灭、农田荒芜,耕畜牲口大批死亡,农具毁损,房倒屋拆,粮食匮乏,人民饥寒交迫,贫病交加,人口大批死亡。生产力衰退到了难以维持的绝地。

《武宣县志》载:1958年以后,由于受到浮夸风的影响,到处虚报粮食产量,并按虚报产量定购余粮。如全县1958年实际产粮35158吨(折贸易粮),比1957年减产13.6℅,而征购粮却为6990吨,占粮食总产量的1988℅;1959年定购粮食10945吨,占粮食总产的2906℅;1960年定购7460吨,占当年粮食总产量的2036℅。由于征购粮食过多,农民基本生活用粮减少,造成社员营养不良,患病率增加。

1959年全县农民人均吃粮降低至此81公斤,1960年出现了以野菜充饥顶餐的情况,不少人因营养不良而干瘦、浮肿,个别地方发生饿死认得现象。1959年秋至1960年冬,全县农村人口缺粮,情况严重的社队,人均每天2两,更有断炊者。全县农村平均人均口粮为5两多。

就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县里又大搞“更大跃进”,上马大修水利工程,大批劳动力抽去修水利工程,“工程用粮”进一步加深危机。武宣在1958年年底就开始了大饥荒的“苦日子”。

1959年、1960年、1961年、1962年上半年,四年多时间,全县因缺粮造成疾病和饿死人的情况十分严重,各公社有40—80%的农民,曾先后患上缺粮饿食引起的浮肿病等疾病,患病者高达近十五万人;其中饿死的人占一个相当骇人的比例。据武宣县志:1959年至1961年,“全县灾情严重。全县营养不良、干瘦、浮肿、子宫下垂、腹泻病人22565人”。

另据武宣县志载,当年“非正常死亡者”24000多人。而据当年整风运动中一份原县委的总结材料(草稿)透露,“从大跃进开始的一九五八年,全县在粮食问题上就犯了较大的错误,造成了我们工作中相当被动的局面。从1962年初,全县月四万多民众因非正常死亡而丧失了生命。全县损失牲畜在82%”

在太平天国建制称王和大跃进“钢铁基地”的东乡,缺粮情况更为严重。患浮肿病的人,在案的约9000多人。县里在东乡设有“东乡医院”(当时乡下无公办卫生院),由县医院派医生去治疗。所谓药品就是用黄豆大米等东西做成的“营养丸”。全乡病死、饿死1000多人。李运村一天就饿死抬出去7个人。东乡周围砍伐的光秃秃的山岭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埋人的新坟。

人们的主粮是野菜、草根及水藻等,上级领导号召大家吃“稻草淀粉”,水藻等“代粮品”。当时,在全国大粮荒中,中共中央屡次下发文件,一方面强调要“巩固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一方面要求各地区“要抓好吃饭的技术革新,搞好代食品生产”。

中共广西自治区委在大抓“代食品”生产中,又发明了“稻草淀粉”新花招,并以此作为生产“代食品”的成绩,上报中共中央。所谓“稻草淀粉”,就是把收割下来的稻草,放入水中,然后倒上石灰,浸泡几天,用石碾压磨成浆,说穿了,就是当年人们用来拉屎擦屁股用的稻草纸浆的纸浆,让人当饭吃!美其名曰:吃饭的技术革命!

中共石龙县委多次召开“代食品”生产的现场大会,大力推广“稻草淀粉”的生产经验。有人当时就小声发牢骚:“如今这时道真希奇,吃饭还搞技术革命!没粮吃就没粮吃嘛,硬是让人吃拉屎用的稻草纸!人比牲畜还不如!”结果让干部知道了,当场召开批判会,打了个半死,又送去劳改队。

粮食紧张,食堂缺粮,许多民众断炊,大批饥民逃亡,死人事件不断发生,1959年秋至1960年冬,县委还在按照上级的布置,大搞“反右倾”、“反瞒产”,并前后掀起三次“大高潮”。

县委第一书记孟广平说,庐山会议,共产党连掌握枪杆子的军阀也打倒了,还怕农民闹粮么!他硬说灾情是“谎报军情”,是“瞒产不交”。强令各社必须“坚决打好反瞒产这一仗,坚决完成国家任务!”

他还在三级干部动员大会上摆出一付蛮横的嘴脸:老子南征北战,打日本,打老蒋,打进广西搞剿匪。穷山恶水出刁民,石龙是个出刁民的地方!有粮不交,我看你刁民斗得过共产党!

东乡党委书记覃思堂为上交征购粮的事找县委叫苦,县委书记孟广平说:“不行,东乡还有粮,瞒产不报!”覃思堂这位58年放“卫星”的“红旗”干部当场哭了,说:“我的人都饿死了,那里还有粮?”

县委书记大怒,掏出手枪拍到桌上:“今天你不报上交粮数,枪毙你!”覃思堂说:“毙了我一个容易,两万多东乡人怎么办?”

后来,东乡日日死人几十口,县委决定从桐岭乡调去一车刚摘下的生玉米棒子。汽车刚到东乡,四村八队饿疯了的社员闻讯赶来,抢着就生吃。这样一来,屙痢疾的病人一下躺倒好多片……

劫后余生的土地,劫后余生的人民……

天谴胜过人弃。中国人在无力抗争而又需自我慰抚的情况下,总要面对灾难说:“天理报应!”

人类社会源于自然,生命之链依赖于大自然的整体。在大自然的生命链中,绿色的生命是一切的基点。人类社会对大自然的肆意残虐,生态环境的大破坏,必然会导致大自然对人类社会生存权利的剥夺。很长一个时期内,武宣人都在为自己当年的愚昧和狂热付出惨重代价。

现代生态学的有关统计表明,森林是生态环境的重要循环环节和调节器。一亩林地比一亩裸露地多含蓄20立方米的水,深根性林木森林土壤中,每平方公里可蓄存5—20万吨水,5万亩森林蓄水量相当于100万立方米的水库一座。大跃进一举砍掉武宣60万亩森林,相当于毁掉12座蓄水量百万立方米的水库。森林又会使水分构成再生资源。雨水量降到林地,其中15—40%被林冠截流,5—10%被林下枯枝落叶层吸收,50—80%可渗入地下成为地下水,沿地表流失形成经流的不过1%。在蒸腾作用下,森林蓄水又将升腾于森林上空,构成大气降水—林冠截流—林地储藏—

林木蒸腾—返回森林上空—大气降水的良性循环。林地可以调节大气候,改善小气候,涵养水源,保持水土。哪里有林,哪里就有水,有林区比无林区降雨量要多3.8—26%。

失去绿色生机的土地,生命之源干涸了。从“大跃进”过去的第5年起,干旱就成为武宣人民历经百劫磨难、而民生涂炭的主要因素。当年“改天换地”的壮举,造成的是一片旱魔肆虐、山秃田枯的土地。30多年的旱灾史,在这片枯竭了生机的土地上摄下了这样的镜头:

其一:1963年夏、秋大旱,连续5个多月滴雨未下,山泉全部断流,田土干得冒烟,100多万亩庄稼枯死,全县2/3的人口及牲畜吃水困难。从1959年至1962年的严重饥荒还未过去,新的饥荒又横祸撞来,武宣人如同烧焦的干鱼,不少人哀叹“生不如死”而丧失活下去的信心……

马步,原是“出门就是林,山漕多流泉”的山乡,现在也山秃林光,干的河断林枯,田地里尽是几寸宽的裂缝。全乡万余人口,全都要靠翻山越岭,跑到十多里外的黔江挑水吃。一群群饥饿不堪、面黄肌瘦、衣衫褴缕的人民公社社员,从浑浊的黔江里挑起水,气力不支艰难地爬上陡峭的河岸。东乡的大旱使千泉汇流的东乡河彻底断流;山上尽是断焦的树桩,田里只见枯焦的禾草,仿佛大地断绝了绿色,东乡人想吃几口野菜充饥也不可得!东乡人谈虎色变。年纪大些的人至今仍为自己能渡过“苦日子”和63年大旱灾而庆幸。东乡河1963年和1989年两次干旱断流的史实,已经载入地方志。

其二:三里是武宣县的第二大山乡,史书上从没有过山泉断流、人缺水吃的记载。原始森林千百年来丰赐着这块土地上勤劳的人民。但自从1963年大旱以来,年年干旱,全乡山泉已干涸,溪水也已断流。眼下,30000多人口却有一半得买水吃!水,已经成为高价商品。那些运输专业户的行当,就是用手扶拖拉机或牛车,从几十里外的黔江运水到各村各寨,以每担三角至五角的价钱卖给村民。

旺村一个姓廖的养鱼专业户,前几年承包了山塘。1989年大旱,鱼塘干枯,他每天给全家人安排小半桶生活用水。刷牙得对着猪食盆里吐水;洗完脸,剩水不敢倒掉,还得洗衣;洗衣又不敢用肥皂,脏水还得喂牲畜。人畜用水尚且如此,鱼塘里还能有水吗?那些前几年承包鱼塘的人,只好干巴巴地望天长叹,盼望老天下几场好雨。没水养鱼,怎么交承包金!

其三:旱!旱!旱!旱灾缠住了武宣人的腿,揪住了武宣人的心。哪里会有生气!武宣失去了历史上的山林和水以及温饱自足的生存环境,现在是广西最贫困县之一。从“大跃进”以来3年,就有27年全县人民要鼓足力量去进行“抗旱斗争”;每年县里投入抗旱的经费,都在20万元以上。这对缺衣少食的武宣人来说,是个多麽严重的负担啊!1989年初冬,广西自治区的一位负责人到武宣视察灾情。他望着四处光秃秃的山野说:武宣,旱是正常的,不旱才是不正常的。因为这片土地上的生态环境决定了一个字:旱!

其四:久旱则盼雨,雨水是救命的甘露。但是,没有植被覆盖的大地,一遇雨水,水土流失又是一个严重恶化生态环境的大问题。有关材料表明,森林区水土流失8.5吨/平方公里,无林耕作区水土流失则为1700吨/平方公里。裸露地的地表径流冲刷作用,泥沙俱流,含泥沙量要比森林地表高出95%以上。

在武宣,天旱是灾,下雨也成灾。“滴水贵如油,下雨泥石流”。1976年夏,下了一场约80毫米的大雨,全县因植被受破坏而导致的山崩,竟有136处之多。下一点雨,山土泥石随山水滚滚而下,有史以来清澈的黔江,如今常年混黄,下雨则如泥浆翻滚!容量为60万立方米的桐岭乡古龙水库,每逢下雨,雨水冲刷着山土流进水库,每年淤积泥沙近一米厚。

尾声

苦难磨炼了人们,求生存是人的第一本能。大跃进毁林炼铁的后果,武宣人全民尽识,悔断肝肠!武宣人民从60年代开始着力植树造林,他们虔诚地呼唤着绿色的回归。

1986年春,漫山遍野都是红旗。这已不再是毁林的猩红,而是召唤生机的旗帜。县委提出:三年消灭荒山,五年绿化武宣!改革的原则为绿化事业注入了动力,荒山承包,造林受惠,武宣全县30多万人民积极响应。农家上山,一包就是几座山头;城镇居民上山,一干就是几山新绿。

东山的灵机村,是当年毁林炼钢的重灾区,如今,遍山都是生机盎然的杉树。全村80多个劳动力,都为承包的山原造林出力;200多口人,人均有杉树30多亩,被誉为“杉树之寨”。东乡新造林覆盖面积已达46%。

国营六峰林场的六座主峰,几十万亩杉树青翠挺拔。自治区级的风景名胜区:八仙天池和百崖槽,人工造林和劫后余生的一小片几百亩原始森林相映成趣,泉水清清,竹木出翠,以别具一格的南国风姿,迎接海内外游客。

绿色的生机正在回归。但是,她的生机还是脆弱的嫩绿。人穷民苦的武宣县,时时发生滥伐林木,以换钱粮的事件……

愿那绿色的悲怆和骇人听闻的吃人事件,在武宣、在人类,都成为永远不会再次发生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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