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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云舒:无问西东?清华大学七十年来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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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49年前的清华校园里,教授治校。教授们可以在思想不受禁锢的环境下进行独立的研究,发表学术成果也不会受到官方的限制。学生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喜欢学科。学校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和发表对学术和社会问题的观点和看法。和其它所有的大陆大学一样,1949年以后的清华校园里,无论是学术研究,教学课程设置还是行政管理都是在党委的控制之下。官方实行“独尊马列,罢黜百家”。用马列毛思想对知识分子进行所谓思想改造,对学生进行政治洗脑。

(维基百科User:Wwbread)

电影《无问西东》上映后,一时热评如潮,褒贬各半。在各种评论中,对电影的名字来自清华大学校歌没有异议,但对名字的解释却众说纷纭。有的影评根据电影的内容,想当然地把“立德立言,无问西东”解释成“美好的德行和于人有益的言行是青春飞扬的根基,有了这两点,青春才有环顾四周,舍我其谁的豪气和资本”。大多数评论中对“无问西东”的解释参照李轩发表在《新清华》专刊1404期中的文章《清华大学老校歌歌词释义》。在这篇文章中,李轩对“无问西东”的解释是“校歌此句抒发我校学子要在各自学科中做出不朽建树的豪情。这里的‘无问西东’当指立德立言要超出传统的东西学之上,取得世界级的成果,即今天所讲的‘创世界一流’”。这些解释果真符合清华校歌歌词的真意吗?

清华校歌歌词是1923左右由清华国文和哲学教师汪鸾翔先生所作。歌词立意高远,思想深邃,歌词隽永。由于歌词是用文言文写成且用典较多,学生不易理解其旨,为此汪鸾翔先生专门在134期《清华周刊》撰文《清华中文校歌之真义》阐述他的创作目的和解释歌词意思。汪先生在文中提到,校歌歌词中的重要元素是通过中西文化交流来发展学术。他认为这是学者在大学里救国救民的最好途径。“与本校最适宜,且今世最亟需之学术,尤莫亟于融合东西之文化。故本校歌即以融合东西文化为所含之“元素”。盖一国之有文化,犹一人之有技能。人无技能,不能生存于社会;国无文化,不能存在于地球”。作者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和拯救民族的急切之情跃然纸上。

在歌词中有两处提到东西二字。在第一段中,“东西文化,荟萃一堂”即指东西文化相互交流,学术相互借鉴。“立德立言,无问西东”出现在歌词第三段。作者认为虽然东西习俗,习惯不同,但扬善抑恶,对美好事物和高尚道德的追求却是一样的。“所不同者,风俗习惯上之差别耳。本性既同一,则彼此之文化,皆易交换灌输。而况乎文与行交修德与言并重,东圣西圣,固有若合符节者哉?”这里歌词作者明确提出了人文,科学,和道德观具有普世性,并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不分地域,国别和贫富都可以对丰富这些美好的东西做出贡献并和其他人分享。这不仅在当时,而且在一百年后的今天都是一个了不起的观念。

清华大学的前身,清华学堂成立之时(1891年)正处于西学东渐的时代。如何看待西学的作用从晚清开始就有很大的争议。从林则徐、魏源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洋务派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都是以中学为主。而五四运动中提出的“打到孔家店”口号则是要全面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儒学,同时全盘接受西方的民主,自由和科学观念。清华大学最初的办学目的就是培养留学生。其教学内容自然偏于西学。在随后创办的清华国学院里,歌词里“无问西东”的理念得到了充分展示。虽然国学院研究的领域是古代典籍,历史,但国学院里像王国维和陈寅恪等导师们都是学贯东西的饱学之士,他们可以熟练地运用西方历史研究的方法和资料来对中国古代历史进行重新审视和整理。拓宽了国学研究的领域,取得了很丰硕的成果。

由此可见歌词原作者“无问西东”的原意是将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放在平等的位置,通过相互交流,取长补短来促进学术发展,培养学生的唯真求实,心胸开放的品格。这种高远的境界和开放的胸襟不但远超同时代的人,而且是现在清华人也无法企及的。岂能用“创世界一流大学”这种急功近利和浮躁虚夸的口号来诠释?据称清华大学校方多次试图弃用该校歌,都因反对之声太强而作罢。可见歌词里的理念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不但没有过时,而且在被官方意识形态严密控制的大学校园时时提醒人们,在清华的历史上曾经有一段不受思想禁锢的中西文化和思想相互交流的美好时代。

回到电影本身。据导演李芳芳称,《无问西东》这部电影要阐述的主题是“我们不能决定世界怎么对我们,唯一能决定的是自己的态度——我们怎么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我们只能做自己的主”。据说这个主题是从“无问西东”引申出来的人生态度。显然这种引申比较牵强,与歌词原意不尽相符。电影用了发生在不同时段的四个故事来阐述这个主题。如果说1949年前发生的两个故事具有连贯性,还能表现导演设定的主题,1949年后的两个故事之间则没有任何关联,而且和要表达的主题也相去甚远。许多影评认为,由于1949年前后的两组的故事之间缺乏连贯性,影片中人物和情节的安排给人莫名其妙的穿越感。普遍认为这种情节碎片化的结果是导演处理不当所致。但我认为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1949年前的清华和1949年后的清华在学术上没有传承,精神上没有延续,办学方针和管理方法迥异。加之模仿苏联进行的院系调整导致了今天的清华和1949年前的清华是完全不同的学校。相同的仅是校名和校址。不仅清华大学如此,大陆的许多大学也是一样。在1949年前的清华校园里,教授治校。教授们可以在思想不受禁锢的环境下进行独立的研究,发表学术成果也不会受到官方的限制。学生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喜欢学科。学校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和发表对学术和社会问题的观点和看法。和其它所有的大陆大学一样,1949年以后的清华校园里,无论是学术研究,教学课程设置还是行政管理都是在党委的控制之下。官方实行“独尊马列,罢黜百家”。用马列毛思想对知识分子进行所谓思想改造,对学生进行政治洗脑。凡是与官方意识形态相抵触的中西方思想,理论和相关的研究均受到排斥和打压。按《燃灯者》的作者赵越胜先生的话就是:“正声微茫,詈词横行,邪说盈庭”。学校的办学目的就是培养听命于官方的唯唯诺诺的奴才,而不是具有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社会栋梁。所以即使导演具有旷世之才,也断无可能将办学方针迥异的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或教师放在同一参照系里来展现清华校歌体现的精神。

难道1949年后的清华真的就没有“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知识分子吗?事实并非如此。清华大学的黄万里教授虽然不是清华大学培养的学生,但他在1949年以后的言行就充分体现了“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精神。黄万里早年以拯救饱受受水患的广大农民为己任,赴美学习与水利和水工的相关知识,获工程博士学位。回国后不进大学当教授,不进书斋搞研究,而是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多次徒步勘察长江,黄河的各条支流,取得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为治理江河、消除水患打下坚实基础。同时也用自己在西方学到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培养水利人才,帮助各地整修,新建水利灌溉和航道工程。在多年的实践经验上黄万里教授形成自己的治水风格,为丰富水利学的内容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他以自己的行动在水利工程中践行着“无问西东”所提倡的理念。

黄万里先生更为可贵的品质表现在黄河三门峡水利工程规划会议中力排众议,根据泥沙运行原理,据理力争,陈述工程的弊病。后来三门峡水库给黄河干流区域带来的巨大经济损失和生态环境的破坏充分证实了黄万里教授的科学论断和远见卓识。三门峡水利工程是由苏联专家设计规划。在当时全民崇苏的环境下,反对苏联专家的意见是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更何况工程是在一片“圣人出,黄河清”的颂扬声中推出的。黄万里教授由此和后来出版的散文《花丛小语》被打成右派。在文革中被鞭打,被剃阴阳头,被抄家。最后被赶出家门。这些侮辱和迫害并未动摇他年轻时代立下的拯救受水灾农民的誓言。后来虽然他被官方排除在有关三峡大坝的规划讨论外,他还是为阐述自己对建设三峡大坝的意见不停地奔走呼号,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这种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唯真求实,为民请命的态度真正体现了“立德立言”的精髓。

据说《无问西东》是为了清华校庆所拍。电影本身并无政治敏感人物和事件。即使这样,电影拍成后还是被审查了五年,经删减后上映。由此可见,“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理念在当今中国大陆的政治环境中难有成长的土壤。按理说,《无问西东》如果把黄万里教授当成影片中的角色的话,他的经历会比另外几位1949年以后的角色的经历更加能体现“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精神。电影的情节会因此更加连贯,影片也会因此更加感人。然而,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无问西东》就完全不可能上映。因为黄万里教授为民犯上的勇气和言行与“一切听从党的领导”的政治原则完全是格格不入的。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清华大学校方一方面花巨资拍摄该片,并用“无问西东”作为影片的名字。另一方面却热衷于加强官方意识形态在校园里的传播。据报道,对宣传部指定在清华大学成立“习近平新思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一事,清华大学校方认为这是莫大的荣耀。在1月15日该研究院的成立大会上,众多领导和教授纷纷表示要深入学习,宣传,研究和阐释习(十几年前清华毕业生)的思想并发扬光大。由此看来,大陆的知识分子真的从先前的被“先辱后杀”到了如今的“自取其辱,不觉其辱和以辱为荣”的阶段(赵越胜语)。1949年前后清华大学的巨大反差不由得使人感叹“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精神早在1949年后飘散在历史的云烟之中,成为遥远的回忆。取而代之的是当今盛行的“唯上媚上,不管西东”。

2018年2月1日于观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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