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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才子 音乐人 爷们儿 冰柜里已经10年

—被中国网站屏蔽的北京乐手于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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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普通人已经无力抵挡国家机器的碾压,当努力适应环境成为实利教育的目的,当趋利避害地游刃有余于现实成为一种智慧,当集体噤声、选择性遗忘、顾左右而言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常态,作为北大学子,于宙死的一个意义就凸显出来:一个人仅仅为坚守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就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更多的人,还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一最简单的问题。

他躺在冰柜里已经10年了,死的时候是42岁。他年迈的老母亲至今都以为他还活着。

他因“奥运安保”被抓进看守所,8天后,就是2008年中国新年除夕之夜,他被迫害致死。

他毕业于北京大学法语系,多才多艺,精通几门外语。他曾是红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在中央电视台上都多次录制节目的“小娟和山谷里的居民”乐队的鼓手、口琴师和歌手。他在世时,他们的乐队已经成为著名国际音乐频道ChannelV的签约乐队,并且在全国多次举办音乐会。他在北京各地用外文演唱,英、法、日等国的乡村歌曲、传统民谣,深受观众欢迎。

他的名字被中共官方网站屏蔽,他叫于宙。

于宙被迫害致死当天,小娟在博客上发表了她的处女作《美丽的魂魄》,后来又在清明节发表了新专辑《天空之城》中哀婉的无词歌《天空之城》。这首曲子也成为了乐队最新专辑,同时也是第一张原创专辑的首曲。

在公开场合,他的名字不再被他的乐队提及,换了乐手的乐队,目前仍活跃在大陆乐坛。他的很多朋友、同学不能公开纪念他,对他的死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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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5月20日,于宙出生在中国东北松源的红旗农场五队,也叫七家子,位于前郭尔罗斯蒙古自治县,隶属于吉林省。

小时候于宙就比一般孩子傻,于宙的姐姐于群介绍,“他个子比同龄孩子高,但有孩子打他,他也不会还手。我替他报仇,找机会把那孩子给揍了,他还不领情,说你打他干嘛呀?稍大一点的时候,村里有人家宰牛,他还会为牛哭起来,我们那时都笑话他。他还木呆呆的,吃的啊玩的啊,什么事都不往前抢,也不争,那时候东西少……”

11岁时,于宙全家搬到了长春农安县。1985年,他考上北京大学西语系法国文学专业,他是当地的文科状元。

当于宙带着少年的文学梦想来到北京时,北大作为精神意义的象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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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北大学生的政治热情开始高涨,他们希望中共能够在内部改进,能够更加民主、自由。临近毕业的于宙,和大多数学生一样,该去的地方他都去,三角地看小字报,游行,天安门广场也去了,“总是要去支持的”。但他对国家大事没有热情,也不喜欢政治,6月4号之前他就趁乱到农村玩去了。

毕业时国家安全部曾去他们系挑人,政审,于宙不想去:“祖宗八代都查,那不就是当特务嘛。”最后他选择到北京外文局当翻译。

外文局是中共对外宣传的喉舌,他所在的《北京周报》法文部就是周恩来亲自命名的。于宙喜欢奥林匹亚打字机的声音,“像音乐一样悦耳”,但翻译中共领导人的讲话让他厌烦。当时如果想挣外快,还可以加班翻译《邓小平文选》。

工作之余,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经常搓麻玩牌,那是六四以后严酷的政治气氛中,最为放松的流行娱乐了。于宙不会搓麻,大多时间就是拨拉一把吉他,有时和朋友褚福军等聊聊文学。(褚福军,又名戈麦,北大中文系毕业的诗人,当时在外文局工作。——注)

1991年,褚福军负石块自沉万泉河,这让于宙很有感慨。他后来说,如果没有真正的信仰依托,沉浸在纯艺术里的人生其实也是没有出路的。

不能适应机关生活的于宙总被领导“谈话”,最严重的违纪是:没有经过申请,他就和外国专家私自接触。领导也没把他咋样,他倒是决心自动离职了,那时候,和他一起进外文局的同事,靠翻译《邓小平文选》,农村老家都快盖上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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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于宙从外文局离职下海,当时也不是想挣什么大钱,他只是想换一种生活。

“我们都认为他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有时还缺心眼。”一个北大同学回忆,但出乎意料,他挣了大钱,“他是头一个用手机给我打电话的人,我记得太清楚了,因为那时候大家也只有个数字呼机。我能在电话里听到呼呼的风声,他在街上给我打电话!那年代,不可想像啊。”

拿着砖头一样的“大哥大”,叼著雪茄,于宙成了一个“倒爷儿”,前呼后拥,每天都是饭局,然后带客户到酒吧唱卡拉OK。他经常唱《凡人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开始还牛哄哄的他很快就感到痛苦了,那段日子后来被他唱成了摇滚:

钱是好东西

名是好东西

可是除了名和利

在人群之中又能得到什么东西!

为何不逃离

能不能不去……

他对妻子说,不想做生意了,“我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常去的酒吧里,一对驻唱的北漂歌手吸引了他,他羡慕不已:像他们那样生活多好,不用花钱唱歌,还能挣钱!几年后,他与这对北漂的小娟和黎强夫妇组建了民谣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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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搞音乐,1994年从北京饭店撤了出来。他的同学再次吃惊:“居然又玩上摇滚了,于宙连谱都不识!”不识谱的他靠录音机写歌,脑袋里一有了旋律,马上就打开录下,找乐手排练、演唱。他参加各种聚会,与各种人接触,每天都好像要出去找什么,然后是每天都找不到。他写的歌也没人能理解:

当我发现自己的时候,

正在跟着人群往前走

…………

再回头看看我的所有

面对死亡就是一堆垃圾

可我还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能让我投入心甘乐意

他总是不合时宜,他的同学说,我们不懂他。他不爱说话,心里有主意,不太和人说心里的想法。

折腾了两年,于宙最后否定了他所有的摇滚作品,他认为音乐“不应该是宣泄”,而且,摇滚圈里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儿也让他越来越疏离,他说,“我心中是有净土的”。

于宙与黎强小娟夫妇组建了民谣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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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于宙接触了法轮功,刚开始就发生了奇迹。当时他腰间盘突出,连几斤重的米都拎不了,看《转法轮》不到一个月,他就能背一个人上六楼了。但这还不是他要修炼的根本原因。

他兴奋地告诉朋友:“我有师父了!我知道生命的意义了……”

不是所有人都关心这个。他笨嘴拙舌,说话又慢,被抢白一通后,也就默默地给侃侃而谈的朋友们端茶倒水了。他不气恼,也不辩解。他的真诚和孩子气,让习惯了插科打诨的朋友们也不忍心嘲笑他。

在一个小本上,他工工整整写了这句话:你是否正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对人好。

还有一句歌词后来被发现:

当我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决定与它和平共处

他写字一笔一画的,他学不会连笔字,潇洒不起来,以至后来在CD上给粉丝签名,也笨拙得很。

“山谷里的居民”乐队出版的CD封面。右为于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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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洗干净”,有一天夜里打坐后,于宙说:“真正的觉者,是能为真理而赴汤蹈火的。”那是1999年初,于宙妻子回忆,当时他表情肃然,像小学生一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1999年7月20日,法轮功被中共定为“×教”后,全国各地有大量法轮功学员到北京上访。很多外地学员在于宙家有过短暂的停留。于宙带回了搞电脑的黄雄来家里交流,吉林大学数学系教师沈建利和她二岁的女儿格格、工程师云庆彬夫妇和他们的小儿子、大连轻工学院的陈家福等等,都在他家住过。武汉的彭敏那时也偶尔到他家洗个澡,晚上彭敏在菜市场的摊位上睡觉。

于宙有时开车把学员送到天安门,然后到乐队排练。晚上演出后,有时会往家拉违禁的书和资料。有一次,他拉了一后备箱的《法轮功》,到家后说:“我害怕,总感觉警车在后面呜呜跟着。”但下一次让他去拉书,他还是毫不犹豫。

那时他家最多一次住过五六十人。警察来了,抄家。人不断被抓走,被拘留、被判刑、被劳教。于宙也被拘留了两次。

2001年4月,彭敏死了,22天后,彭敏的母亲也死在同一家医院。看到消息后,于宙异常严肃,对妻子说:“将来我们两个不管是谁,如果是因为修炼而死,另外一个人一定不要难受。”

被迫害致死的武汉法轮功学员彭敏,死前腰后有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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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妻子被判刑5年,罪名是“利用邪教组织迫害法律实施”,那次如果不是于宙出去排练,也会一同被堵在家里的。

于宙对监狱警察直言自己也修炼,所以就几乎得不到探视妻子的权利。唯一有一次电话接见,隔着玻璃,他拿着话筒对妻子说:“你过得比我更有意义。”那5年于宙与乐队一起,继续排练演出。

一位粉丝朋友后来接受采访时回忆:“我一直不知道于宙家里的事。但那天他特别高兴,说第二天他妻子就要回家了,说她在监狱已经整整5年了。接着于宙就谈了他们的信仰,而且他说了一句话,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当时我以为他不过就是说说罢了。他说:‘我是能为信仰付出生命的。’”

那时乐队已经有了名气,评论说,他们乐队用音乐搭建了一个世外桃源,闭上眼睛听他们的音乐,好像就进入了林中山谷,就可以远离世俗的烦恼。乐队名字叫“山谷里的居民”。

2007年11月16日“山谷里的居民”演唱会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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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1月16号,乐队在中国传媒大学开始了巡演的第一站。最后的压轴曲目是于宙唱的。他自己吹口琴伴奏,翻唱了罗大佑《爱的箴言》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

他神情淡然,没有一丝煽情,也没有与台下互动。一个在场的学生说,传媒大学的舞台,一般人镇不住,最后一曲都会被习惯性恶搞,多大的腕儿都会被哄台。很奇怪,那天台下的学生居然没人起哄,也不知于宙怎么就镇住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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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于宙与妻子开车回家,路上被警察拦截。他们的身份证号码被当场联网查验,很快证实他俩均修炼法轮功。警察在于宙的吉他袋里找到了几张神韵光盘。那一夜,他们作为“同案”被扣在派出所讯问。那是中共“创建平安奥运”的第一天——2008年1月25日。

通州区北苑派出所

他妻子回忆:

“第二天我们被拉到医院体检,之后在通州看守所门口再次体检,体检合格才可以被拘留。在羁押室门口,走在前面的于宙突然就停住了,转过身对我说:‘这一次,我将以生命为代价。’他表情僵硬,看着我,又说:‘你放心,我行。’

“进了羁押室,他什么都不配合,我听见他对警察说:‘我没有罪’,警察对他吼起来……那几天南方爆发了特大雪灾,北京也奇冷无比。”

8天后,于宙的在京家属被通知“于宙病危”,他们赶到北京999急救中心,但不许接近于宙的身体,周围挤满了黑衣警察。当晚22点,于宙被宣布死亡,警察称死于糖尿病

那是除夕之夜,北京城的鞭炮不停歇地炸响,让人心慌。于宙姐姐说:从那以后,我再听不了鞭炮声了。后来于宙在她的梦中出现,对她说,“姐,不要难受,死,只不过是在世间脱下了一件衣服。”

隔着看守所的栅栏门,警察对许那宣布了于宙的死讯,她没有掉眼泪。第一次被判刑时,她的“同案”、法轮功学员李丽死在看守所,这次的“同案”是她丈夫,又死在看守所。她想起了丈夫曾对她说的那句话:将来我们两个不管是谁,如果是因为修炼而死,另外一个人一定不要难受。

许那就于宙的非正常死亡向通州看守所提出了控告,因其是法轮功修炼者,检察院“不予受理”。之后她再次被判刑3年。

于宙的姐姐要求警方出示当时的监所录像,警方开始说,“可以给你看一部分”,后来又说,“录像都删了”。

“于宙被拉到医院前,每天我都和他在一起。”一个与于宙同监室的在押人2011年出现了,他声称见证了于宙在看守所最后的日子。

“他受的苦不是人受的”,他竖起大拇指,“于宙是一个爷们!没见过这么刚儿的爷们!”这个不愿公开姓名的人还说,“通州看守所草菅人命,责任警察叫董亚生,会武术。”百度网上查到,董亚生曾被评为全国优秀警察,是警察系统内的武术冠军,兼北京武协蛇鹤太极拳研究会会长。

这是于宙驻唱的地方——北京通州月亮河度假村。他去世二个多月后,朋友到那里拍照,照片上显现出漫天飞旋的法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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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死,但他决绝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将以生命为代价。”

在此之前,他认识的一些修炼者有罹难的,包括沈建利,还有黄雄失踪15年都没有消息,陈家福和彭敏被打死,参与长春插播的云庆彬被逼疯,他的妻子,也因为不认罪遭受酷刑。他当然非常清楚,他的选择可能是“要拿命去换的”。

他的北大同学说,于宙生活的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但他的死,确实很难接受,因为“他不是叛逆的人,也不偏激,他性格忍隐,甚至很柔弱,不会与任何人为敌”。

他只是坚持:“我没有罪”,他只不过单纯地把自己的思考和生命实践融贯在一起,试图以肉身去承担这个结果。

当普通人已经无力抵挡国家机器的碾压,当努力适应环境成为实利教育的目的,当趋利避害地游刃有余于现实成为一种智慧,当集体噤声、选择性遗忘、顾左右而言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常态,作为北大学子,于宙死的一个意义就凸显出来:一个人仅仅为坚守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就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更多的人,还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一最简单的问题。

于宙死后一直躺在冰柜里,他的名字被中国网站屏蔽,所有与他相关的文字视频几乎都被删除。而在一个老式卡带里,还能放出他20多年前的哼唱:

我已经活了一百来年

一个无奈的躯壳

一个混乱的空间

是不是在我离开以后

天与地仍然会不停地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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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宙在2008年黄历新年除夕被迫害致死,他的亲人十分悲痛。在大陆的环境下,由于受中共的洗脑教育,于宙的家人们原本不相信神的存在,可是,就在于宙的妻子许那被非法审判期间,于宙的亲人反复连续做同样的梦:一匹洁白的天马从天而降(于宙属马),身上放射著耀眼的光焰,在空中奔跑着来到亲人的身边,变化成于宙生前的形象,笑呵呵的告诉亲人,自己现在在南边天上一个像庙宇那样的建筑群的地方等候着,那里没有人世的苦,一切都很美好,同时希望自己的亲人们能帮助许那。

类似的梦反反复复,真实,清晰,用现代科学根本解释不通,他的亲人终于对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于宙妻子画家许娜

​感谢所有接受采访的人! 感谢跟我一起分享此文纪念于宙的人!

责任编辑: 赵亮轩  来源:读者推荐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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