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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媒:727元朗 有一个事危险诡异

—谁的元朗?光复一种失去的家园想像

诡异的是,「光复元朗」的文宣图在7.21前几天已在原居民和蓝丝群组中流传,呼吁7月21日晚在元朗集合,「得元朗、得天下」、「寸土不失」,设计和用词都颇贴近抗争者风格。以致 Joseph作为黄丝原居民,都以为出于同路人手笔。屏山原居民 Sally(化名)也在亲友群组中见到该图,反而在连登没见过。但乡亲很快口耳相传—议员朱凯廸、黄之锋,派钱带班黄丝暴徒入元朗捣乱。

元朗市中心(资料图片,来源:政府新闻处)

十八区反送中遍地开花,行动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头,以街坊身份建立连侬墙、参与社区放映和游行,格外振奋人心。尤其在偏离传统游行集会中心的新界,一众大埔人、沙田人、屯门人等身份认同油然而生。

元朗人没那么幸运。当其他行动者只要离开冲突现场就松一口气时,7.21当晚,等待元朗人归家的是白衫人、棍棒与死亡恐吓。

警察于沙田新城市广场无差别打人,换来更多「沙田友」挺身而出,口罩也不戴地连日回到事发现场口诛笔伐。而元朗无差别袭击发生后,翌日是流言四起、全市拉闸,不夜城变死城。

早在7.16晚,元朗社区放映被恶霸骚扰而中断,已有元朗人焦急地发文提醒:「搞元朗光复系好不智。元朗真系唔可以用城市人那套去理解。今日个局面就是黑会打你而警系唔会帮到你,好可能会被反告返转头。」过没几天,就发生7.21疑似警黑合作的西铁袭击。

这星期我们尝试接触元朗居民梳理事件。那种白色恐布是,即使不拍照不开名,仍有部份居民担忧人身安全而拒访。最终受访的八位居民,亦多选择在市区或家中倾谈。元朗的公共空间和餐厅,已不是人们觉得安全和自由谈话的地方。

是新市镇也是元朗墟

早在7.21西铁袭击前一星期,新田原居民 Joseph就在多处村口见到「保卫六乡、捍卫家园」的标语,动员乡民驱逐入元朗搞事者的文宣部署已经开始。

所谓「六乡」,指的是厦村、屏山、十八乡、八乡、锦田和新田,包含140多条村,共同组成真正意义上的元朗;用区外人较熟悉的地名说,就是由洪水桥一直伸延至林村郊野公园的大片土地。六乡幅员广阔,中间包围着的元朗墟,才是一般人讲元朗时所指的—大马路两旁、两个西铁站之间的元朗市中心。

在西铁和 Yoho Town落成前,元朗市中心主要是唐楼、单幢私楼和小型屋苑,除了元朗广场、开心广场、千色汇几个中型购物商场,繁华地段都是街铺。从墟市发展而来的街道格局小而紧密,在元朗长大的八十后作家红眼形容,「五分钟步程内就是两个世界」。

同乐街一带有黑道、麻将馆和色情事业,又新街和水边围附近多南亚人;女生晚上独行安宁路会有点怕,但沿大马路走就没事。「住开元朗自然识分哪些地方可以去,哪几条街入夜后最好避开。只要河水不犯井水,我去我熟悉的商场、小店、机铺,都可以享有一种好自在的街坊生活。至少在7.21之前,我从未曾担心安全。」

元朗乡村(资料图片,来源:政府新闻处)

小而混杂的街区,让元朗基本上不像一个正式新市镇。五年前迁入的 Samuel说,辽阔的天空、徒步可到达南生围和郊野公园,是元朗当初吸引他的重要原因。但若7.27光复元朗把几万人带到市中心,这好处会变成危机:「大马路虽有三个轻铁站,其实十来分钟就行完;计埋两旁一条安宁路、一条教育路,可能都企不到一万人。再过就是村,元朗西铁站和 Yoho Town都被乡村包围。到时即使不是刻意挑机,只是想搵个位企,也会企入了原居民村内。」

原居民二代:我希望受害的是我

诡异的是,「光复元朗」的文宣图在7.21前几天已在原居民和蓝丝群组中流传,呼吁7月21日晚在元朗集合,「得元朗、得天下」、「寸土不失」,设计和用词都颇贴近抗争者风格。以致 Joseph作为黄丝原居民,都以为出于同路人手笔。屏山原居民 Sally(化名)也在亲友群组中见到该图,反而在连登没见过。但乡亲很快口耳相传—议员朱凯廸、黄之锋,派钱带班黄丝暴徒入元朗捣乱。

早在7.21前几天,原居民和蓝丝社群已流传这幅文宣图片,似想营造示威者即将进元朗「搞事」的舆论

「我都有跟他们说这是假消息,个个出晒金钟游行,要冲都冲港岛那边。但他们不信。」Sally说,叔父辈村民生活圈子好细,极少走出元朗以外,只信自己围内朋友的消息。「他们平常都会听到些讲法,例如习近平好伟大、想中国平等化。我话佢搞紧信用评分㖞,唔够分连高铁都无得搭。他们就话是假的,『啲人唔想中国好先咁讲。』」

据 Sally家人所知,某些村的帮派收钱做事,但也有群人是真心「保卫家园」,自告奋勇出来。「可能他们收惯陀地,一听到『好搞唔搞搞元朗?』就职业病地觉得要保护自己地方,『俾你入嚟搞到我咪好无面!』」7.21下午白衣人集会,Sally一些亲友都有去,傍晚见没事就回家。但部份人收钱有任务在身、部份人可能未打到搞事者就未解恨,于是有后续行动。亲友知道 Sally去游行尚未返家,便致电她报讯。「我出去游行他们是不管的,『你去立会我不理你,任搞,总之唔好搞元朗。』」

那晚她避过「尸杀列车」安全回家,「其实我有个谂法系,我好想我系入面受害的那个。当然我都惊被人打死或者好伤,但如果我系入面其中一个的话,我屋企人可能会有唔同睇法。针唔吉到肉唔知痛嘛,打到身边的人,他们才会睇到件事系几咁无理吧?」

永远的外来人

Sally那晚边回家边报讯,提醒其他元朗人避开危险路段。当日其实自下午起就有很多来自村民的消息,然而一些非原居民即使收到,也低估了暴力严重性和无差别攻击的程度。

Samuel在朱凯廸元朗办工作,也收到相熟街坊报料,说有白衫人今晚聚众打返回元朗的黑衫示威者。他当晚陪另一位少年从港岛坐西铁回家。「沿路上,在美孚、荃湾西,每次车门一开,都有人向车内大喊,带了衫来,有无人要换衫?车内都没人要,因为好多人还未知发生咩事。」Samuel亦收到何君尧跟白衫人击掌的影片,该公园是他回家会经过,「但我本身仲觉得理直气壮:我返屋企咋嘛,只要不挑衅他们,我住这里,你无理由打我。」结果他们在元朗站碰上白衣人第二轮攻势,成群从英龙围入口冲进来,「我只能拉着少年往反方向拼命跑,头也不敢回。」

2019.7.21元朗读者提供

那夜 Samuel才明白,原来即使家在这里,在看似现代化的市中心,回去也不是理所当然。「对原居民来说,元朗只属于佢地。」当沙田人的底气来自新城市广场、沙田中心、好运中心的业主身份,「在元朗,即使你再爱这区、你倾尽毕生积蓄买楼置业,但原居民的族谱上无你个名,你就永远都是外来人。」地主心态是永远的骄傲,即使主导香港的四大地产商,也要来向「我们原居民」买地。「在区议会会议更明显,就算是政府的工程,乡头们都会说『问过我哋未?』早前我们反对元朗17亿天价桥,最常听到的指控也是『外来人』搞事,明明我们都住元朗。」

红眼则正好坐上「尸杀列车」,直面白衣暴力近半小时,最刺痛他的是那种早有预谋:「打人时一个警察都没出现,白衫人凶神恶煞要从车厢里扯人出来打,车站职员却在他们前面行过,没一丝惊慌神色,还要我们落车,是一早夹好不会打他们吗?如果说车门坏了,白衫人退,列车又忽然没事可以开出?然后警察才来,一切都像个局。」

「细个常觉得『元朗人』被睇唔起,一听见你住元朗,就问你是否骑牛返学?是否治安好差好落后?」那时他已心情复杂,「元朗的差是好易讲,面对乡黑,一般人好怕事,有啖安乐茶饭就算。你表面看元朗都好多大型私人屋苑,但我所识的元朗朋友中,起码一半有亲戚住围村,围村人那种息事宁人的性格是好普遍的。问题系,你可以自己睇唔起元朗,但不可被人睇唔起。每次有人话元朗差,我都会反驳,跟人推介元朗的美食小店好去处,说元朗种种不比人输蚀的地方。但过了这晚,看见这种有恃无恐的暴力,我再也讲不出口。」

与警乡黑为邻

受访原居民都没打算为元朗的乡黑形象平反。「咁系真架嘛。」Sally说,「应该话,所有乡都有黑,每条村都有个字头,哩条村系我睇嘅,有咩事就出来帮手,是已经植根的文化。如果唔计近来的事,回归日常生活,那班人有啲都好单纯,有得饮有得玩有得赌就 ok,甚至我成长过程中都会觉得有少少被保护的。无事无干时,啲 uncle都好 nice,新年派封大利是,亦都会出于义气去帮人。当然都有坏人,收钱做嘢那班就唔讲啦。」

锦田原居民邓先生说,当黑帮随时是自己邻居、亲友,自然不会像城市人般恐惧,因为熟悉对方底牌。「我见过的纷争主要都是钱银瓜葛,例如欠租、借钱被追数、出租阿公块地但唔分钱出来、地界业权纠纷。他想要的是钱,顶多吓吓你,不会要人命。你凶返佢,好多时佢缩添。所以西铁打人那晚,我最讶异系佢地好多人连口罩也不戴,完全唔怕有后果,只能推断系已经倾掂数。因为我认知的黑帮,从来都不是咁勇咁豁出去的人。」

邓先生是八十后,他眼中的围村叔父,生活好苦闷,「有屋有地,收租就过到世,每日坐在村口酒楼里无事做。」加上黑帮连系,自然衍生麻将馆、酒吧、色情架步等娱乐事业;要经营得到,与警方打好关系是必然。「甚至未必要收到好处而合作,而是好多原居民子弟去当差,根本是亲戚。你去查自己亲友牌,点都会松手啲。」他觉得警方这几天在元朗拉人可能只是做戏,「带回警署,转头放了你都唔知啦。」

至于区外人害怕的南亚帮,原居民基本上视为「非我族类」,「但不排除会收钱做雇佣兵。他们无论在乡村还是香港整体来讲,都是处于好底层的。锦田从前也多南亚人,佢地有自己圈子,跟我们没什么交集。现在有西铁站,好多中产搬来,屋炒贵了,南亚人渐渐不见,可能越搬越入吧。他们生活中被歧视和压逼的经验太多,本身对个社会就积累了怨恨,只要有人付钱,好可能会不顾后果地做事。」

网上流传,为7.27行动者提供的元朗市中心势力分布图

没有底线的恐惧

权力机关把不能见光的任务外判给黑帮流民,是中共惯常手段。但7.21晚上的赤裸暴力,令曾在 大陆维权组织工作的阿羊,也暂未能从创伤中走出来。阿羊也是「尸杀列车」的乘客之一,她那天还刚迁进元朗,拿着大包小包家居杂物回新居,于是白衫人冲到月台时,除了躲避和安慰一下身旁的人,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恐惧是,暴力在你面前,但你完全束手无策。」

她说起在 大陆曾被国安请喝茶,也没这种绝望,「一来那时更年轻吧,二来你比较清楚当局可以容纳的空间有几多,就尝试在不合理的机制内找些空隙去争取。但香港对我来说,曾经那么有制度、有系统,我们是专诚来学习香港同工的方法。这几年却见着香港的体制一直变坏,无论你跟政府部门争取什么,不讲大政治,就算社区里的规划,都看不到改变的希望。去到那晚,你发觉原来已经崩坏到跟大陆没两样,甚至看不到明天的底线在哪、又会再差几多。有一两秒我甚至觉得,事旦,我还可以做什么?不如让他们打死我算。」

事后社交媒体一片愤怒之声。阿羊见到很多人说:我们不要向暴力低头、要如常生活、要继续穿黑衣。她明白网民想振奋士气,但这气氛也令他们这批在现场经历的人难以将内心恐惧言说和抒解。同一列车上的红眼亦形容,「那晚我们失去了活在香港最宝贵的一样嘢:日常生活的安全感。」尽管全市拉闸后的翌日,星期二又彷佛一切如常,「但你知道已不再一样,大家只是在假装。」

7.27,他们会在

九十后 Barry对元朗的认同较淡薄,但对抗争抱有最乐观的判断。「那晚我也嬲到睡不着,但这件事无论发生在哪一区,对我来说都一样咁严重和不可接受。」7.27他说一定出来,「我觉得反送中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香港人的思维、接受能力、面对政治事件的心智上,都已经进步好多、了解好多、承受咗好多,一路行到今日,大家都成熟了,所以我唔会惊。如果我们没有进化,他怎会需要用到黑社会?越乱就证明我们越接近终点,我觉得坚持落去就会赢。你睇返其他地方的示威、游行、或者革命都好,都系你自己坚持落去先会翻到盘。」

Joseph说要以元朗人的身份走出来,真正地「保卫家园」。「我们要让人看到,元朗人是不会被暴力吓怕的。」身为原居民,他和 Sally不约而同有种「尽地主之谊」的想法,希望为区外人带路,有危险时为大家指引逃生路线。Sally甚至构思:「我们是否可以原居民第二代的身份组队,保护示威者?可能有些准备打人的叔伯会认得我,必要时我希望能走出来拖延一吓、挡一吓。如果佢见到我,或者不会打得咁落力吧?」

邓先生说:「很多原居民的第二代,都已不再支持围村特权。由丁权衍生的腐败和利益瓜葛、对女性的歧视,跟我们受的教育和理念差太远。」但对于连登仔扬言烧村、烧祠堂,他还是希望大家三思:「祠堂和围墙是文物,会重视历史文化传承的,往往都是黄丝。烧了它,伤害到的都是我们这些黄丝原居民。而我亲眼见过有村长为了起间屋,随随便便就把墙拆了,他们根本不会伤心。」

对非原居民来说,放火则是个「应否以暴易暴」的问题。红眼想的是,「烧了又可换来什么?可能只是另一波报复。我知道继续和理非、好想太平,也只会好无力。而现在仍不敢武力反抗的话,是否好不合时宜?我到现在都是不敢拎起旧砖的,但也无办法叫人不要掷、不要烧。那晚的列车好像香港的缩影,有人惊得缩在一旁,有人冲出去跟白衫人打,也有人阻止他们反抗、怕还手了对方会更凶。我是开着伞,挡着不让白衣人攻进车箱的一群。」

阿羊虽仍有恐惧,但她会继续出来,「因为暴力是应该被谴责的。」而且她想跟街坊在一起,「我选择搬进元朗,是喜欢这个好立体的社区,人的组成很多元,是有乡黑,但也有很多我的朋友。当你对整个政治系统都死心了,唯有贴近人才会有希望。」

元朗夜景(资料图片,来源:政府新闻处)

文/林茵

责任编辑: 王笃若  来源:立场新闻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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