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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建党初期“职业革命家”经费从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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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公开出版的文献档案资料之外,中国和俄国的档案馆保存并提供利用的相关档案更值得重视。因为十分明显的是,以上所介绍的相当部分的档案资料,正是来自于中俄两国的档案馆。尽管笔者目前的讨论还无法真正建立在档案查阅的基础上,但笔者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曾经有机会前往保存有这方面档案文献的两国档案馆查阅档案,因此,部分地交代以下讨论中可能涉及的档案情况亦属必要。

在中共中央档案馆里,涉及这方面情况的档案主要有三部分:

一部分是1957年苏联交还给中共中央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保存于莫斯科的近10万件档案资料。在这些档案资料当中,除去数以万件有关共产国际协助中共在东北开展工作的档案资料以外,20年代的会议以及30年代的一些来往信件当中,都有少量涉及经费和财政援助问题的内容。

一部分是30年代中期共产国际与中共中央之间的来往电报。当年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与莫斯科之间开始建立起直接的电台联络。在当时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与中共中央书记处相互往来的电报抄稿中,不难找到共产国际为中共和红军提供财政援助的记录。

一部分是20—30年代的中共中央会议记录。当年保存得最完整的会议记录主要集中在1927年至1932年,以及1935年下半年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这两个时间段。由于后一个时间段里中共在经济上已经基本上独立自主,因此,虽早期仍有个别会议讨论过向共产国际请求财政援助问题的内容,但数量极少。与此相反,在前一个时间段里,无论是中央政治局会议记录,还是中央常委会的会议记录,涉及共产国际经费和财政援助问题的内容却绝不是个别的现象。

在负责保存自十月革命后到斯大林逝世前党务活动、包括共产国际工作的相关档案的苏共中央党务档案馆,也保存有涉及这方面情况的档案资料。尤其应当提及的是,上述中共中央档案中保存的档案资料,由于当年中共与共产国际之间存在着上下级关系,因此相当部分其实也可以在这里查阅到。以笔者所见,相关档案主要也有三部分:

一部分是季米特洛夫档案,它主要是季米特洛夫担任共产国际总书记期间的工作档案。由于他自1935年起即亲自负责中国事务,因此他处理的有关中国问题的各种文件当中,不可避免地存有向中共提供财政援助的相关资料。

一部分是共产国际联络局档案,因为该机构具体负责与各国共产党的联络工作,包括向各国党拨发经费和援助款项,故其档案中涉及这方面的内容自然相当可观。但该档案的开放程度似乎受到限制。

一部分则是中共提交给共产国际的各种会议记录和工作报告。作为共产国际的下级支部之一,中共按照规定必须要将其工作记录定期提交共产国际备案和审核,并随时提交相关的工作报告。故20—30年代中共中央的几乎所有会议记录和从中央到地方的工作报告,大都在这里存有备份。所不同的只是,保存在中国的会议记录多半是会议召开时的记录稿,而提交给莫斯科的其实已是誊清稿和翻译稿,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后者时常会有一些增删甚至修改,似难避免。

关于1920—1923年共产国际提供经费的情况

还在中共“一大”正式召开之前,即1921年7月23日以前,维经斯基就曾经为陈独秀领导的中共上海发起组提供过经济上的援助。关于这方面的情况,2001年第12期《百年潮》杂志所刊载俄国学者石克强整理的一组档案文献,披露了其间的一些内幕。综合指派维经斯基来华的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1920年8月17日、9月30日、10月23日的电报,共产国际派驻远东的代表舒米亚茨基1921年1月21日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科别茨基的信,远东书记处主席团与中国支部1921年7月20日的联席会议记录,以及先前在《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0—1925)》一书中所发表的维经斯基1920年8月17日给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的信,加上该部1920年12月21日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等文献,可以了解到以下情况:

(1)维经斯基这一阶段是受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指派前往中国开展工作,其相关的活动经费亦由东方民族部提供。而东方民族部为筹措经费,曾派遣特使带上价值10万美元的钻石到上海去卖,并不止一次地托人带钱或汇款给维经斯基,已知其中一次带去的确切的经费数目即为2万美元。

(2)维经斯基利用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部提供的活动经费,在中国上海成功地展开了工作。其报告的工作成果是:“在上海成立了革命局,由5人组成(4名中国革命者和我),下设三个部,即出版部、宣传报道部和组织部。”“出版部现在有自己的印刷厂,印刷一些小册子。”并将出版《劳动界》周报。“宣传报道部成立了华俄通讯社,现在该社为中国31家报纸提供消息”,并在北京成立了分社。“组织部忙于在学生中间做宣传工作,并派遣他们去同工人和士兵建立联系。”同时还将召开有10个当地工会和行会代表参加的会议,以便成立劳动组合书记部。

(3)随着共产国际成立远东书记处,中国工作全部归远东书记处领导,维经斯基因此于1920年12月离开上海并返回了俄国,不仅工人学校等被迫停办,“中国共产主义组织经费一度支绌,今年(指1921年)1月份后半个月,工作出现停滞。为使之重新启动并得以改善,我(指共产国际全权代表舒米亚茨基——引者注)不得不采取大胆的办法,举借贷款和使用其他手段,这才挽回了局面,报纸和出版工作才得以维持下来(如布哈林和晋里奥勃拉任斯基的《共产主义ABC》用中文印行了两万册)”。

(4)维经斯基改归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领导后,“带着文件和今后工作的经费”曾计划重返中国,因“遇到了麻烦”而未能达到目的,这种情况又一度使“我们在中国的工作稍微有些停顿”。参见《百年潮》2001年第12期,第56—59页;《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第31—33、56页。包惠僧多次在回忆中提到,1922年底因维经斯基回国,中央经济来源断绝,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共产国际派马林来上海后,1921年7月初发出举行代表大会的通知,以地区为单位,每个地区派代表二人出席,每位代表发给路费百元。另马林当年为营救陈独秀,还交了5000元保证金和罚款。见《包惠僧回忆录》,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0、368、428页。

目前有关中共1920年开始建党后得到苏俄援助的资料还是零星的。比如,我们可以从一些研究成果中看到这样的说法,即1920年夏,上海中共组织发起后,“每月接受宣传费一千元,干部等亦每月接受三十元报酬”。1921年中共“一大”召开前,各地代表每人都收到了作为旅费的100元汇款。转见石川祯浩:《中国共产党建立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62、254页。所能见到最早的较为具体的中共取得共产国际经费援助数目的资料,仍旧是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以中共中央执委会书记的名义,给共产国际的报告。报告中明确提到:“党费,自一九二一年十月起至一九二二年六月止,由中央机关支出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五元;收入计国际协款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五元,自行募捐一千元。用途:各地方劳动运动约一万元,整顿印刷所一千六百元,刷印品三千元,劳动大会一千余元,其他约二千余元。”他同时函询维经斯基称:“今后国际协款究竟如何,也请示知,以便早日设定计画。”《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致吴廷康的信》,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2),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303、304页。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中共“一大”召开于1921年7月,而陈独秀是1921年9月前后由广州回到上海,担任中共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的中央书记一职的。故陈独秀报告的党费收入与支出时间,是指他接手中央至中共“二大”召开,即从1921年10月至1922年6月的这一段时间。它并不意味着中共“一大”,即从1921年7月到10月之间中共没有党费收入与支出。而从陈独秀的报告中可以了解到两点:(1)这个时候中共的党费收入与支出是包括党的一般性活动经费和工运经费在内的。相比之下,一般性党的活动经费的收支,仅为6600余元。而工运经费,即劳动运动方面的花费,则占去了这时党的全部经费的近三分之二。(2)这时党的全部经费当中,自筹款数仅不足6%,只够开一次“劳动大会”,绝大部分活动经费都来自“国际协款”。《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2),第304页。

从中共“二大”召开之后,共产国际为中共提供经费的方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由于赤色职工国际这里沿用当时通用的称谓,新的译文为“红色工会国际”。也开始为中共提供一些财政援助,中共用于工运上的开支明显减少了。这一点在中共“三大”陈独秀的政治报告中和马林档案里,都有明显的反映。在马林档案中不仅可以看到张国焘、蔡和森、陈独秀于1922年12月9日、1923年4月30日、5月17日、5月19日、5月20日分别签收得到工作用款400美元、1000墨西哥元(即当年也在中国流通的所谓“鹰洋”)、2940港币,及两个3000中国元的收条,而且可以看到赤色职工国际在1923年5月即开始与共产国际一同向中共汇款3500美元,用于帮助中共、救济受到中国政府抓捕的同志等。故陈独秀在“三大”的政治报告中所提到的经费支出,没有提到在党的工作中占据最大份额的劳动运动的开支,似非偶然。报告称:“党的经费,几乎完全是我们从共产国际得到的,党员缴纳的党费很少。今年我们从共产国际得到的约有一万五千,其中一千六百用在这次代表会议上。经费是分发给各个小组的,同时还用在中央委员会的工作上,用在联络上和用在出版周刊上。”《陈独秀在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卷,第168页。在这里可以清楚地了解到:(1)与上一年度的情况相比,党费的支出中原先占三分之二的劳动运动的开支几乎不存在了。(2)即使加上上一年度少算的8、9两个月的收入,在中共“一大”至“二大”期间,共产国际提供的党的月活动经费也不超过740元。而在中共“二大”至“三大”期间,共产国际提供的党的月活动经费实际上已经达到1250元,较上一年度有明显的增长。

陈独秀的报告没有提到工运费开支的情况,并不意味着在“二大”至“三大”期间中共所从事的劳动运动已减少到无足轻重的地步,没有单独列项提及的必要。事实上,在1922年7月到1923年6月之间,中国的工人运动相当活跃,而北方的工人运动尤其受到中共的影响。像著名的“二七大罢工”(按:中共领导下,发动的大罢工。),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尽管目前找不到赤色职工国际提供援助的具体资料,但仅在并非赤色职工国际代表的马林的档案中,也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在陈独秀报告中没有提到的俄国人援助工运费用的记载。这包括:(1)1922年11月,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全权代表越飞为唐山罢工工人提供的1000元和准备进一步筹集的400元;(2)1923年“二七大罢工”发生后,俄国铁路工人捐赠给中国京汉铁路工人受难者家属3万卢布;(3)1923年3月赤色职工国际为中国召开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提供了1000金卢布;(4)1923年5月莫斯科经由北京转交中共278英镑,要求三分之二用于组织中国的工人运动和即将召开的劳动大会;(5)1923年5月赤色职工国际交给中共中央2000金卢布用于帮助中国的工会组织;(6)1923年7月莫斯科汇款1840墨西哥元,说明用于抚恤“二七大罢工”罹难者家属。参见《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98、151—154、168、169、173页;Tony Saich,The origins of the First United Front in China,p347。

综合这一年度共产国际提供经费的已知的情况,可以了解的是:(1)共产国际提供经费的部门、途径和方式都不固定,有时甚至会出现混乱。如共产国际执委会1922年底确定1923年给中共的预算仅为每月1000金卢布在萨发罗夫1922年底开列的1923年中共月支出预算中,只同意用210元支持一份《向导》周报;用40元支持一份《工人周刊》;用60元支持印刷各种传单和宣传品;为两名中央委员提供差旅费100元;为两名固定的宣传演讲员提供食宿差旅费120元;为汉口、上海、北京、湖南各提供三个人的生活费,每人20元;为山东提供两人的生活费,每人15元;为香港和广州各提供一人的生活费,每人40元。另外提供一笔100元的意外开支作为机动。月总支出不应超过1000元。《中国共产党1923年支出预算》,1922年12月,《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第184—185页。,事实上共产国际的拨款大大超过了此限额。由于当时中共方面申请的部门和共产国际方面拨款的部门比较混乱,以致有时共产国际代表会弄不清楚莫斯科寄来的钱是做什么用的,应该给中共多少。如1923年5月在上海负责经费的共产国际工作人员维尔德就致密信给共产国际称,不知道刚刚收到的9600元是谁汇来的和做什么用的。共产国际在华全权代表利金也抱怨说:“国外工作的拨款无论在我以前还是我在(莫斯科)之时都没有完全明确的计划”,而且数额经常变动不定。“例如,朝鲜中央得到的是:9月份6000,11月和12月份4000,1月份2000,3月份1000。在中国工作的条件下,这种波动就会造成直接有害的影响。”《利金就在华工作情况给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部的报告》,1922年5月20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第85页。(2)由于各地党员工作境遇不同,得到生活费的情况不一,因而难免会在党内引发矛盾。如湖南的党组织“大约有一半开支靠当地财源,一直在争取自给”,得到的援款自然很少,结果那里的“一些同志指责其他一些同志,说什么他们从莫斯科那里拿了钱而且生活得不错,但不关心别人,等等”《马林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和萨发罗夫的信》,1923年7月3日,《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278页;《斯列帕克给维经斯基的信》,1923年11月25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第318页。。(3)由于人员增多,办公、交通及生活开支明显增加。根据保存在马林档案中的一项1922年下半年的中共月开支的预算表,即不难了解到这种情况。在总计660元的劳动运动月预算中,人员工资一项已达到370元。在总计1200元的出版宣传费用月预算中,人员工资一项已达到610元,租房一项也达到110元。而在总计不过170元的办公费用中,交通费一项就达到100元。由此不难看出,随着中共组织的不断发展壮大,其经费的需求也必然会相应地增长起来,从而不可避免地会与共产国际发生矛盾。马林在中共“三大”结束之后,就表明了他的担忧。他写信告诉共产国际执委会说:“党现有党员420名,其中工人160名,但应指出以下情况:1缴纳党费的党员不到十分之一;2因此,整个工作几乎都是依靠外国经费;3党内的财政管理状况至今不明;4多数党员没有职业,所以党同在职的工人、职员、教师等几乎没有联系。”《马林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信》,1923年6月20日,《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243页。

马林的担心一时难以找到解决的办法。尽管马林就此专门在中共“三大”上提出过批评,并与陈独秀等人进行过谈话,但是现实的状况一时难以改变。出于开展工作的现实需要,陈独秀依旧不能不致信赤色职工国际,要求赤色职工国际提供固定的工作经费。根据他在“三大”后开列的工人运动每月预算表,中共为帮助京汉铁路工会、汉口湖北联合会、上海和广州的工人俱乐部,北京、上海和广州的《工人周刊》,以及劳动组合书记部等,每月至少需要1630墨西哥元。他在信中写道:“望每月支援我们1000金卢布,其余630元我党自筹。”另外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因故延期,中共虽已得到1000金卢布用于开会,但所需费用非2000墨西哥元不可,亦“望支援1000墨西哥元,其余部分拟请国民党予以帮助”。《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致红色工会国际的信》,1923年7月1日,《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273页。与此同时,陈独秀亦明确要求共产国际每月提供党费1000—1400金卢布。明确不赞成依靠外国经费开展工作的马林,也深知中共中央的要求与现实的需要相比,已经是相当克制了。因此,他也不能不分别致信赤色职工国际和共产国际执委会,要求前者务必定期为中共中央提供经费,同时增加对召开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的财政支持;要求后者同意中共中央的预算。他写道:“罢工的失败确实使这个小党处境艰难,我想支持中央委员会的请求,建议你们批准至少从7月到今年年底这个期间每月资助1400卢布。以后再要求估算党可以从中国的财源方面拿出多少钱用于工作。”《马林致红色工会国际书记处赫勒尔的信》,1923年5月30日;《马林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和萨发罗夫的信》,《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181、278—279页。

但是,自中共“三大”之后,由于苏联与国民党之间的合作取得了重大进展,苏联顾问鲍罗廷等到达广州,国民党即将改组,整个联共(布)中央注意的重心发生了某种程度的转移,尽管共产党人因为被要求加入国民党而使自身的工作负担明显加重,来自共产国际的经费援助却发生了问题。《工人周刊》因缺钱而拖期,《前锋》干脆无法继续出版。就连共产国际来华的工作人员都注意到了这种不正常的现象,他们特别提醒莫斯科注意:“经费对中国共产党起着巨大的作用”,中共中央“在10月、11月、12月都没有从共产国际执委会那里得到钱,而有整整6个月没有从红色工会国际那里得到钱了”。这种情况给中共造成的财政困难会引起严重后果,因此他们呼吁共产国际,务必“要尽快采取措施把这些钱立即汇出来”。《斯列帕克给维经斯基的信》,1923年11月25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1),第316页。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读史求实》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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