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对比 > 正文

无辜坐牢9778天 本是一场悲剧 怎么就变成感动中国了

—被偷走的9778天,本是一场悲剧,怎么就变成感动中国了

作者:
悲剧的本身只是悲剧,你们轻易就把别人的命运看成了一部冗长,文笔极差的言情小说了。那些试图在别人命运找到安慰自我的人们,你们常常都在不该感动的地方感动,也常在不该感动的时刻感动。 说实话,我挺厌恶你们的。

命运是一个多么悲凉的词,在这个命运面前,我连一句大话也不敢说,都怕侮辱命运这个词。

这个新闻不热,即便热了也会很快冷下去。

最近几年,从呼格案到现在,在见惯了太多冤案错案的我们面前,我们显得对他人的命运有几分麻木,并且这个案件该去吐槽谁呢?这个案件始终没有槽点,他只是具体的几个人的命运,与你我而言,它似乎始终都没有任何关联,冷下去肯定又会是必然了。

我想我对这个案件本身的感触是会多于很多人的。因为这始终都涉及一个普通人被修改了的命运。

当一个离家26年的人,第一次回到家乡。他看到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如此陌生,他完全不认识他们,儿子见他也很陌生。小儿子情绪突然很激动,冲着他撕心裂肺地喊:“这些年,你去哪了?”大儿子性格内敛一点,一个人坐在老屋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作为一个被修改了命运的父亲,他又该做什么呢?也只能哭,哭得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他对不起谁呢?

谁又对不起他呢?

他的母亲,80多岁了,身体像一枚弯曲的豆芽。早几天,老母亲就去买了大米,正值夏季多雨,米全生虫了。母亲把大米摆在水泥地面上晒,漆黑的虫子四下散去,别人问他老母亲:“你买这么多大米干什么?”

她回答:“我等我儿子回来吃!”

张玉环儿子和张玉环母亲

他的妻子,噢,不对,他的前妻。在他入狱几年后,走投无路的她带着两个儿子嫁人了。他的妻子,噢,不对,他的前妻。在迎接他时,把辫子拆了又扎,扎了又拆,总觉得不好看。在即将见到他的那一刻,因为激动,却晕倒了,儿子在旁边扶着她,有人掐她人中,掐得很痛。她醒过来,说:

“张玉环,他还欠我一个抱,这个抱,我想了很多很多年,我非要他抱着我转。”

她眼神里,全是“幸福”,是幸福吗?我不知道,大概只有失去了的人才懂得幸福。

说完她笑着,看着天空,很害羞,有点不好意思,很难用美来形容她的眼神,那是语言难以言说的悲欢之后呈现出来的眼睛。没有经历时间折磨的人,没有这样的眼睛。

在张玉环被偷走的9778天里,折合一共27年的时间里。一切都是物是人非,当他回到家乡,屋子已经彻底崩塌,荒废了,无人住了,房顶漏了,只剩下墙,红色的,地面全是杂草和青苔。

大哥老了,满头白发,母亲老了,老到只剩下等着儿子出狱这一个愿望了。当年走的时候,大儿子4岁,小儿子3岁。他们关于父亲的记忆是定格的,完全定格在父亲被带走的那一天。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孙子已经12岁了,而他对这一切完全是陌生的。

儿子说:“父亲是一个陌生的词,从小我学写作文,只能按照奶奶的样子来写《我和父亲》。”

前妻说:“孩子读书,老被欺负,经常在学校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孩子,孩子上了小学就不上了。”

如今他回来了,整个周围的环境全笼罩着哭泣的味道。母亲哭了,两个儿子哭了,前妻哭了。

你很难讲清楚这里哭声里,到底哭的是什么?是哭诉多年的等待,还是哭诉被修改的命运?

只是儿子说:“父亲还是父亲,只是妈妈不再是父亲的妻子。”

他的儿子命运被修改了,过早地就辍学了,跟随着船只在海上打渔。妻子的命运也被修改了,不得已在丈夫入狱6年后,为了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嫁了人。

妻子在腹中长瘤的时候问过他:“我可能快死了,你说你到底做没做?”他说:“小女,我没做,我真的没做。”

然后是9778天的折磨,当年的“认罪”是行刑逼供,“他们打我,用棒子打我,放狼狗咬我”。

然后是1000多封寄出而石沉大海的申诉信。每一封都是一次等待,每一封都是一次次绝望的过程。然后是前妻多年的奔走,每一次奔走都是一次次在绝望的边缘徘徊。

她说:“永远不要嘲笑一个喝醉酒哭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连串被修改了的命运,这是一个很悲惨境遇的家庭。但我依然从这个家庭里看到了善良,两个孩子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误判,走向人生的反面,妻子也没有因为丈夫的误判走向人生背面,他们依然坚信善良。

我毫不费力地也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很多浪漫,忠贞、坚强、长情、有情有义、识体、顾全、孝顺等等,这些很好的词全部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而如今那个被修改命运的男人回来了,他说:“我接受他们的道歉”,他们是指当年误判的江西省高院。

不知道为什么,自始至终,他身上背着的那块红花,我总觉得如此刺眼,不知道是谁给他戴上的,那红花太大了,大的像领取国务院颁发全国劳模时的奖章。

这便是建国以来,关押最长的错判案件,一共9778天,27年。每一天都是我们难以想像的黑夜无边,白昼苦长。但很显然,因为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我们并未太关注这件事。

有时候,我不知道日复一日,我为什么还要写下这些文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就像我一直也不知道树叶为何会从树枝上长出来,然后又似乎无缘无故地落下去。

每一个树叶难道不应该有本属于自己的命运吗?它们的命运难道不是应该属于每一个自己本该属于的季节吗?但多数时候,树叶的命运,总是被风吹着、裹着、推搡着、欺辱着,也许你会赞美树叶在风中无常的命运,总会呈现出某一刻生命的美妙。

但显然人不是树叶,这风的力,来自政府、来自他人、来自一个个错误。这风的每一个微小的错误,均可改变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人生。

命运是一个多么悲凉的词,在这个命运面前,我连一句大话也不敢说,都怕侮辱命运这个词。

所谓道歉,不过是一场错误之后的弥补。我打了你一巴掌,对不起,打错了!我踢了你一脚,对不起,我踢错了!我误判了你,对不起,我误判错了!道歉是一个多么轻佻的词呀,歉道完了,可那些错误呢,那些打在他人命运里的疼痛感还在,并未消失,会跟着一个人一生的。

我从来都是对这个“道歉”都是表示怀疑的,我不怀疑道歉这种方式的可取性,因为除了道歉,赔钱,认错,重新调查,施害者还能做什么呢?但是我始终怀疑这道歉的浅薄,即便是一个郑重的道歉,也完全不可能抚慰一个人一生的疼痛。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被刀子划上的树干吧,即便你给这树干怎么样的心理修复,但那个伤口一直都在。

我甚至怀疑道歉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工业流程,尤其在现在的中国,你只要登录微博,每一天都有各式各样的道歉,但这道歉从未改变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诚实。

“对不起,我们错了。”像一个靓丽的风景线,像一个性感嘴唇说出的轻佻词汇。意思是“哥哥,对不起了噢,我错了,好不好啦!”

我也越来越厌倦一些词,比如“沉冤昭雪”。

如果这个词只是出现一次,它带给人们的振奋或许是真实的,但当这个词,屡次出现时,你总觉得这个词很可恶,甚至消解了这个词的原有意义。这个词,本来应该在埋藏在字典的缝隙里,或者应该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结果这个词,常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你却感到这个词,有几分甜腻。像书籍上讨厌的腰封,像国民女王,像带货女王,平台一哥等等词汇一样,意义完全都被统统消解掉了。

沉冤昭雪,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词汇,应该每一个字都有上千斤的重量,很可惜,这些年,这个词,轻佻地我不敢正视了。

不好意思啊,我越来越不认识这个词了,就像夏天很少认识雪。

也许,你还看到了,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坏人,张玉环不是坏人,他选择了包容那些修改自己命运的人。宋小女不是坏人,她长情、识体、顾全、坚毅,两个儿子,也不是坏人,他们努力生活,接受并爱着父亲,也爱着为自己付出的另一个父亲,他们都是长情的人。

这个故事里,没有坏人,也没有一个伟人,这个故事里,只有一个个普通的人,默默承受命运,并反抗命运的人。

在这个故事里,我还看到了一个女人,宋小女。我看所有关注这个案件的人都在赞美她。是赞美她什么呢?赞美她绝望,赞美她申诉无门,赞美她勇敢善良,赞美她不抛弃、不放弃?

在她身上,我发现赞美也是一个可耻的词,她应该本不需要赞美的,她要的只是生活。张玉环也是,他要的不是活着,只是生活。更可耻的是,我们还假装感同身受,试图在这个故事里,找到都市青年男女,婚姻破碎男男女女的爱情启示,说什么“我又相信爱情了,人间还是很值得。”

去你的吧!我早已厌倦你们了。

悲剧的本身只是悲剧,你们轻易就把别人的命运看成了一部冗长,文笔极差的言情小说了。那些试图在别人命运找到安慰自我的人们,你们常常都在不该感动的地方感动,也常在不该感动的时刻感动。

说实话,我挺厌恶你们的。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牛皮明明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0/0808/14867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