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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 塔利班是“阿富汗人民的选择”吗?

作者/星原

编辑/晖洁,Joe

排版/阿笙

摘要

塔利班阿富汗人民的选择。”这句话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通过对“人民”和“选择”两个关键概念进行探讨,本文试图揭露这句话的逻辑矛盾之处,并且阐述“人民选择”是如何被篡改,变成一种变相的“成王败寇主义”的。

前言

在过去“震撼世界的十天”中,激进组织“塔利班”迅速攻城略地,在8月15日进入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在2001年的美军入侵二十年后再次掌握全国政权。政府军纷纷投降,而前总统加尼逃亡出境。一个曾经以炸毁巴米扬大佛、鸦片和人口交易、摧残妇女和少数群体权益、甚至禁止唱歌看电影而著名的武装群体的凯旋,在国内外舆论界激起了轩然大波。

同时,我们不难发现在国内互联网中出现了许多给塔利班辩护、甚至支持塔利班的声音。一个著名典型如下:

在展开论述前需要强调的是,我们明白,现实政治的需求使得中国和国际社会必须和塔利班进行接触、谈判,甚至在未来承认其为合法政权。同时,国际法中的“不干涉原则”也必须纳入道德顾虑中。此刻也很难预见塔利班在2021年夺得政权后,在施政上是否会和二十年前有所不同。同时,可以想见,许多阿富汗平民也希望看见秩序和和平的回归,无论在谁治下。但是,即使考虑到此类因素与顾虑,许多支持塔利班的论点在逻辑和论据上仍是有着重大错误和漏洞的。

“人民的选择”

一个经常出现的论点是:“塔利班是阿富汗人民的选择。”他们的提出的一个理由是,阿富汗政府完全不得民心、并且贪污腐败、没有真正改善阿富汗人民生活的能力。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属实——阿富汗政府收受贿赂、任人唯亲现象非常严重,许多国际机构、包括联合国都明确指出了这一点。[1]根据Global Risk Profile2020年的腐败指数报告,阿富汗位列世界最腐败国家之列[2]:

相比之下,美国人类学家Scott Atran则论证道,在塔利班所控制的许多乡村地区,塔利班能够提供旧政府所无法提供的基本的治安和稳定,并且“阻止了广泛的强奸和掠夺行为”。[3]同时,另一个较少有人提及的“获得群众欢迎”的因素是,塔利班自从九十年代以来就支持、保护许多普什图农民的鸦片种植和贸易——这比起种植粮食来说盈利的多,并且对很多灌溉系统被战火摧毁的社区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罂粟交易因此也成了塔利班最大的盈利来源)。[4]因此,“塔利班在许多地区比政府有着更好的群众基础”这一点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这能够说明塔利班真正代表了“人民”的选择吗?我们来看如下这一个论点:

首先,网民批评、控诉塔利班显然不属于“干涉他国内政”——如果是的话,中国网民早已将美国内政干涉了个干净彻底。“干涉内政”一定是主权国家之间的行为,和个人无关。

比上述纠结更为重要的是对“人民的选择”的讨论。塔利班的胜利似乎很符合许多人关于“人民战争”的印象:来自农村的草根游击队员打倒了盘踞城市的由外国支持的政府,取得了最终胜利。但是,经过仔细分析,我们会发现“人民选择”这个说法或许有隐藏的问题。因此,我们需要分别思考“人民”、“选择”两个词中暗含的意义,并在文章最后探讨其中矛盾之处。

1.关于“人民”

那么,什么是“阿富汗人民”中的这个“人民”?

我们可以从常见的用语中区分出三种关于“人民”的理解:

第一种是主权国家之中的公民全体,他们制定并遵从宪法的制度;

第二种则是在“民族叙事”之下,人民指代一个民族共同体中的(忠诚的)成员的总体。“中国人民不是好惹的”等口号之中,“人民”便属于此类用法;

第三种用法则带有强烈的近代中国特色——具体划分方法较为模糊,但是在一般的意象中指代在社会中从事生产工作的成员的总体。[5]一个例子是:“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

第二三种解释共通的隐含意义须在一种“反抗叙事”中加以阐述,这两种“人民”的概念设定了某个与“人民”对立的群体,比如“统治阶级”或者“民族叛徒”,是既定秩序的维护者,而人民作为具有创造性的挑战性力量和打破既定秩序的潜力,势必清扫这些“人民的敌人”

我们发现,第二种和第三种用法的混合产物,是(在对塔利班的讨论中)最为常见的,我们在本文中也会以此为基础。首先,阿富汗很难说有一个“宪法之下的共同体”存在,因此第一种理解无法契合实际情况;其次,在一般讨论中我们也确实看到了许多言论将一些阿富汗群体“开除出人民行列”:比如试图在喀布尔机场逃离的群众,就被污蔑为“走狗”——他们既被看作统治阶级和社会精英、又看作和美国合作的“民族叛徒”,因此许多网民不再视之为“阿富汗人民”的一分子。

当然,这种(伪)阶级分类法有着很大的问题——因为“开除出人民行列”的评判标准是非常模糊的。因此,它往往变成以政治态度为准绳、强烈主观的判断,因此实际上和“阶级”的关系并没有声称的那么紧密。比如,许多人将旧政府的支持者、或从旧政权之下受到保护的人,统统称为“阿奸”、“叛徒”或者其他种类的“非人民”。当然,这些人确实会比塔利班的支持者更加“世俗化”、“亲美”,更有可能住在城市、收入更高;但是,他们具体的行业或收入并非许多是他们被网民“除人民籍”的必要因素。对他们对指责和控告基本只是在预设其政治立场。因此,塔利班自然就变成了“人民的选择”——不选择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再是“人民”了。

这种“除籍”过程不仅是个逻辑循环,而且在实证上也站不住脚,更消解了和难民的共情。如下言论完美地体现了上述的两种“除人民籍”是如何融合的:

图中言论的问题在于,想要逃离喀布尔、想要逃离塔利班统治的人,就一定是这类“上层阶级精英”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首先,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害怕塔利班的统治——塔利班是一个逊尼派、由普什图人主导的组织,而普什图人在阿富汗所有人口里也仅占45%左右。比如,生活在巴米扬地区附近的什叶派的哈扎拉人(Hazara),就一直和塔利班有着极为紧张的关系。而其他的民族,比如塔吉克人或者乌兹别克人之中,也有许多人非常恐惧塔利班(尽管塔利班近年来越来越多地招募这些群体的成员)。[6]这些人并非大富大贵——在塔利班攻占喀布尔之前,喀布尔早已挤满了来自各个省份的难民,许多人不得不留宿在街头和公园里。[7]而喀布尔市民中,许多人对当年塔利班在喀布尔施加严酷禁令、随意处决、撤销基本公共服务的行为也记忆犹新。

这些人中能算得上精英的人屈指可数,甚至有些已是一贫如洗。下图是几天前许多阿富汗民众穿越巴基斯坦陆路边境时的景象:

至于真正的精英,他们确实也跑了,但完全不至于如此狼狈。当许多人衣不蔽体地徒步逃离或把自己绑在飞机上时,阿富汗总统加尼的侄子采取了一种更为“优雅”的方式——乘坐私人飞机离开。[8]

这也表明了,同一的、带有主体性质的“阿富汗人民”(对立于“阿富汗精英”)只是一种幻想——这样宏大的叙事忽略了许多区域的、本地化的冲突和权力运作结构,完全不符合纷繁复杂的实情。

这样的“伪人民叙事”,是将中国历史中的某个固定话语范式强行套用在阿富汗的语境之下,削足适履的产物。比如,许多人将逃离喀布尔的人、以及阿富汗旧政府,称为“买办资产阶级”(显然是在“人民”范畴之外的),不为自己的国家谋取利益:

那么请问,美帝能够通过这些阿富汗买办窃取、剥削到什么样的财富呢?阿富汗消化美国商品的能力屈指可数,阿富汗的矿藏也未经开发。相反,阿富汗政府四分之三的财政收入来自国际捐助,而美国还额外支付整个阿富汗军队的军费。[9]统计显示,自战争开始以来,美国已经花费了约1400亿美元用于援助阿富汗——这还不算驻阿美军的消费对当地经济的拉动。[10]当然,此处并不在为旧政府或美军辩护:由于政府的腐败和低效,这类援助的很大部分被贪污或浪费了,并使得政府更加软弱、倾向寻租[11];而且,美军的驻扎和许多鲁莽的军事行动也加剧了冲突的恶性循环,阻碍了和平进程。关于对美政策的严厉批评,可以阅读Astri Suhrke所著的《When More is Less》一书。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美国从这一“投资”中获得的利益屈指可数,阿富汗是个使得“宗主国”倒贴无数金钱的“无底洞”。因此,不是外国在不断掠夺阿富汗的财富,而是阿富汗的许多经济项目和无数普通阿富汗人的生计都依赖于外来援助的巨款。

更上一层楼的是,世界粮食计划署(WFP)警告说,阿富汗的粮食短缺正在急剧恶化,很可能酿成人道主义灾难——而粮食一直是国际援助的重要部分。[12]塔利班掌权必将带来国际援助的大规模减少,使得粮食更加紧缺。面临饥荒折磨的普通阿富汗人会不会认为塔利班夺权将带来巨大风险?有能力和运气逃跑的普通人,有多少会不选择逃跑?

美国在阿富汗饱受诟病的政策,不代表想要离开的人一定参与了美军和前政府的恶行、或者是既得利益的“买办”;许多中文网络中的塔利班支持者很可能忘记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不具体研究当地情况的情况下,强行把局势发展塞入自己大脑中固定的“思考范式”之中,难道不是一种新的“本本主义”、“教条主义”吗?

因此,这种强行使用中国历史的范畴创造出来的关于“人民”和“人民敌人”的想象,实际上并不符合实际。“阿富汗人民”是谁,仍是一个需要在下文探讨的问题。

2.关于“选择”

在此基础之上,我们得以进一步分析“人民的选择”中的“选择”所包含的意义。既然“阿富汗人民”这个概念用在这里漏洞百出,一个问题便呼之欲出:“谁选择了塔利班?”我们不能够含糊其辞地说:“历史选择了塔利班”;历史本身没有意志,无法进行选择,这仅仅是一种历史决定论式的修辞手法。那究竟是哪些现实中的行动主体“选择”了塔利班,这种“选择”又是什么样的?而怎样做出的“选择”才是好的、真正有代表性的?

十分常见的说法是:“许多支持塔利班的人实际上是从小受到了愚弄和蛊惑,相信了塔利班的空头支票。因此,他们的’选择’实际上并不真正代表其自身的利益,是被蒙骗的。”这段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塔利班一贯把阿富汗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推到“异教徒境外侵略者势力”身上,而长期受到这类煽动影响的人很难真正做出好的“选择”。但是,本文不会过度强调这一点,因为“什么是‘虚假意识’”的论点本身较为主观、会有不尊重他人自主性的嫌疑。我们仍然需要从其他的角度来阐述这种“选择”的问题所在。

一个政治势力要取得胜利,无论是通过选举还是内战,总需要得到许多团体和个人的支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些“支持”是在怎样的规则下转化为政治力量,而这些规则是否能够恰当反映出人民的意愿,才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首先,人民在哪种情况下做出“选择”,是值得赞许的,并使得这个被支持的政治势力得到道义上的合法性的呢?

很多人都能直觉认识到,提供形式的选择并不一定代表存在着一个实质的选择。一个比方是,当一个劫匪拿着刀问受害者是“要钱还是要命”、或者小学老师说“你来上黑板答题好吗?”的时候,我们很难说对方有什么真正的“选择”,虽然他们确实有着一个“选择”的表面形式。

那么,把这个简单的道理放在革命或者内战的环境下,会得出怎样的推论?内战中,“公平普选”等严格意义上的“选择”是没有办法做到的。那么,我们就得着重考虑,某个势力究竟是通过把个体从旧有的、压制性甚至压迫性的结构中解放出来,并且使他们能够相对平等地掌控和监督权力运行来获取支持,还是依托着压迫性的、威权的结构来取得权力。如果我们不注重上述问题,那么所谓的“人民的选择”很可能实际上是“人民没得选择的选择”,或是“地方实权派”的选择。

在这类框架中,权力和政治影响力以非常不平等的方式分配在个体中。毫无权力者可能会给予这类组织一定程度上的默许、甚至合作和参与。比如,许多阿富汗普什图族底层部落民众会给塔利班纳税、寻求他们的保护。但是,他们的这种“合作”不能证明他们做出了真正“选择”,因为这种选择的背景或许是来自传统部落结构的压力,又或许是绝望、走投无路以及塔利班可能的武力威胁。

20年前的塔利班武装。

一个组织表面上获得的“支持”、以及它能够动员起来的政治势力和人数的多寡,并不能直接决定它是否“更好”,更能够反映“人民的意愿或利益”。有时,通过动员许多传统的社会结构、以及通过压制许多人的政治参与,一个组织能够获得很强的政治力量。但是,在判断某个组织是否反映“人民的意志”时,必须考虑到以下问题:“社会中是否有哪类成员比起其他成员有着大得多的政治影响力?”“这一组织和群众之间有哪些中间人?他们怎么运用权力来掌握群众?”等等。只考虑这一组织取得的政治力量大小,或是它的战士平均是穷是富,都无法直接判定它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的意愿。

那么回到塔利班,他们是如何获得支持的呢?

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同时从教权和宗族方向入手,来鼓动阿富汗境内最为庞大的普什图族的支持。塔利班的领袖(多是普什图人)和许多特定的普什图部落领袖都有着宗族或者姻亲联系。[13]同时,苏联入侵后对普什图世俗长老权威的摧毁,使得后苏联时代受过宗教教育的宗教领袖获得了极大的社会权力——宗教教育需要熟练掌握阿拉伯语和教法,因此他们多数也来自较为富有的乡村家庭。这些人也是塔利班的紧密盟友。[14]因此,塔利班很容易就能通过宗族和教权的制度来进行动员,而这些有着强烈阶级化和威权化的制度很难说能够平等地反映一般无权民众的意愿和偏好

而从民族角度来讲,塔利班得到多数人民“选择”的观点也说不通。直到近五年,塔利班的主要活动区也仅仅是在南方普什图区域(普什图人占人口不到一半),在其他民族区域(北方)获得的支持十分微弱。即使是近期在阿富汗的高歌猛进,也主要归功于腐败透顶的政府军的自行崩溃,而不是塔利班在阿富汗北方享有的民众支持。许多本地军阀在和政府离心离德的情况下选择默许塔利班胜利,甚至自己加入塔利班以换取安全。[15]而许多被抛弃的民众只好逃亡喀布尔露宿街头,或者留下来听天由命。因此,塔利班在相关区域的掌权能并不一定能反映这些群体的意愿。

阿富汗民族分布地图,其中橘红色为普什图族

同时,一个经常被忽略却至关重要的因素是,普什图部落传统中女性的政治和社会选择权是非常低的。一位阿富汗裔研究者评论道,男性在家庭中享有权威和决策权,而僵化的性别角色使得女性在公共领域几乎扮演不了什么角色[16]。普什图“人民”中的整整一半的发言权和“选择”被边缘化、被无视了。少数的部族领袖握有比普通部族男性大得多的权力,而男性又握有比普通女性大得多的权力。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案例是:Asia Foundation今年年初的一份阿富汗民调显示,女性公民对塔利班参政的联合政府有着比男性同胞大得多的顾虑和恐惧[17]:

无论是前政府方面还是塔利班方面,执政者和参与谈判的代表团中,女性的声音寥寥无几,政治影响力非常有限。在前政府中至少还有一些女性成员,而塔利班领导层则清一色是男性。一个把“人民”中的整整半数不由分说排除出政治议程的组织,最后竟然被称作是“人民的选择”,使人不禁怀疑,在中国各色“塔利班人民的老朋友”的心目中,女性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看作是“二等人民”。

塔利班谈判代表团。

除此之外,塔利班很大一部分资金来自国际宗教保守势力的捐助和支持,特别是来自海湾国家的组织,甚至沙特阿拉伯官方[18];巴基斯坦宗教势力给塔利班提供训练、资金和交通,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19]在阿富汗作战的塔利班部队中,有许多来自基地组织、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等极端组织的成员,许多人来自中亚、车臣等地区。[20]没有这些阴暗的国际联系,塔利班的胜利是不可想象的。

塔利班的胜利与其说是仰赖于“广大”人民的支持,不如说是他们有限的支持者非常坚定,而他们的敌人则在军事和政治上非常涣散。阿富汗人中的大多数并无能力干预发生的政治事件、也并没有对塔利班有主动的向往。是战争的结果强加于他们之上,而许多人只能在混乱的局势中寻找一种可以带来安全的选项,无论是和塔利班合作,还是冒险逃离这个国家。

那么,按照中国一贯的政治术语,对一个依靠宗族势力和教权、男权结构来发动支持者,靠暴力威慑潜在的不合作者,并且靠着贩毒网络和国际恐怖主义网络来获取资金的组织,能够被称为什么呢?只能说是实至名归的“反动派”。我们确实可以说阿富汗旧政府是“失道寡助”,但塔利班绝对称不上是“人民的选择”。

某些人或许会说,自己愿意承认这类依托压迫性结构取得胜利的组织的合法性——这种观点可以从一个政治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论述,或者从一个“谋求和平稳定”的角度来考虑。这种观点值得商榷。它确实是一个融贯的政治态度,但是,采用这类逻辑的人需要认识到,这种逻辑和“人民”观念是不相容的。根据前文中对“人民”概念的描述,“人民”是一个非常现代的概念——它指的要么是一个民族共同体平等个体的集合,要么是社会中的劳动阶级平等个体的集合。也就是说,无论“人民”这个概念的外延如何(也就是“人民”包含或排除了哪些人),它作为政治决断的主体,内部的每个个体都应当是平等的,应当享有同等话语权和决断权。但是我们看到,塔利班从中汲取政治力量的社会结构和制度,却完全和“平等”是背道而驰的。

结语

如果承认“塔利班是人民的选择”,就会出现一个两难的境况

一种情况是,认同教权和宗族首脑(权力和财富的拥有者)是“人民领袖”,是代表了“人民的声音”(如此类推,建国前中国的会道门教主、宗族头目、青帮大佬等人物也可以被称为“人民领袖”);而被边缘化和忽略的女性和其他民族(即使是穷人)占有较低的话语权则是活该。这种看法显然是非常荒谬的。

另一种情况是,承认“反动派”(也就是依托压迫性结构取得胜利的组织)也可以是“人民的选择”,而不去考虑到底谁在通过什么方式进行选择,或者普通百姓在哪种条件下选择。既然“反动派”获得权力的方式是凭借着压迫性、阶层性的社会结构并将其进一步巩固,那么“人民”的内部不同成员的平等其实不可能存在——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说,在基本的平等都缺席时,“人民”本身都无法形成。那么,而“人民的选择”这个概念就会丧失其应有的“道义优越性”,而沦为“在某个(可能是反动的)社会中以任何方式最终组织起最大政治势力的、获得胜利的那个团体”的代名词。简单来说,就是“赢家”。

因此,根据上述这种想法继续推理,就能得出如下推论:一个势力之所以“应该赢”,就是因为它是“人民的选择”。那怎么判断这个势力是“人民的选择”呢?因为它组织更高效、更能驾驭一个地区现存的各类(可能是“反动”的)社会结构、因此更能“赢”。归根结底,真是一个完美的结构:一个组织最有能力赢,所以它就该赢,所以它赢就是正当的,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因此也是“进步”的。

将革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几经扭曲之后,居然能够为最为传统的“成王败寇主义”和利益优先的现实政治作辩护,这无疑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我们以列宁的一句引言结尾。虽然塔利班实际上通过鸦片、矿产贩卖,实际上和全球资本主义结构已经紧密连接,但是这一句话仍然对许多自称“马克思主义者”,实则却是“秩序党人”的群体却非常适用:

我们应当支持的不是任何一种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我们并不支持反动阶级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我们并不支持反动阶级反对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起义。

——《列宁全集》第28卷

感谢茶包、CC、LHY和Flùr na h-Alba的宝贵帮助!

注释与参考文献

[1] https://www.unodc.org/documents/data-and-analysis/statistics/corruption/Corruption_Afghanistan_2013.pdf

[2] risk-indexes.com/wp-content/uploads/2020/11/Brochure_GCI_EN_2020.pdf

[3] Scott Atran. A Question of Honour: Why the Taliban Fight and What to Do About It.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2010,38, pp.341-361.

[4]参见Ahmed Rashid所著的《Taliban》第九章;塔利班曾于2000年禁止过罂粟种植,但之后撤销了这一决定。

[5]比如,“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6]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6/06/15/ethnic-minorities-are-fueling-the-talibans-expansion-in-afghanistan/

[7] https://nypost.com/2021/08/13/taliban-capture-three-more-provincial-capitals-in-afghanistan/

[8] 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9890579/Let-flee-begs-Afghanistans-neighbours-borders-open-people-flee-Taliban.html

[9] https://www.nytimes.com/2020/03/24/world/asia/afghanistan-us-aid-cut.html

[10] https://www.sigar.mil/pdf/quarterlyreports/2021-01-30qr.pdf

[11] https://mp.weixin.qq.com/s/4HV9R-tAjmgzIayXf6Ro3g

[12]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1/8/13/afghanistan-taliban-herat-kandahar-kabul-cities-live-updates

[13] Scott Atran. A Question of Honour: Why the Taliban Fight and What to Do About It.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2010,38, pp.341-361.

[14]参见[美]塔米姆·安萨利《无规则游戏》

[15] https://www.nytimes.com/2021/08/13/world/asia/afghanistan-rapid-military-collapse.html

[16] Women, patriarchy, and Traditional Methods: A postcolonial feminist critique of Pashtun Jirga;In book: Routledge Handbook of Feminist Peace Research(pp.89-98)

[17] https://asiafoundation.org/wp-content/uploads/2021/04/Afghanistan_Flash-Survey-Report-2021-Wave-3.pdf

[18] https://www.nytimes.com/2016/12/06/world/asia/saudi-arabia-afghanistan.html

[19] https://www.dw.com/en/pakistan-taliban-donations-recruitment-on-the-rise/a-57703423

[20] https://asiatimes.com/2021/08/taliban-wont-readily-cut-ties-with-anti-china-etim/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Philosophia哲学社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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