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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悼念亲友时,也要自我吹嘘吗?

范曾,当代著名书画家。

不过,他最近引起人们关注的原因,并非是他的书画作品,而是一篇文章。

11月9日,范曾的妻子楠莉去世,他为自己离去的爱人撰写了讣告。

写讣告这件事本身稀松平常,问题在于讣告的内容。讣告中,范曾写道:

“捐献作品还包括钤有她收藏印的精心之作,略无吝啬,据荣宝斋价达六十亿,而于公益捐献款项,亦皆楠莉从积蓄中取出,因为我是全国纳税糢范,所以她所有捐款皆是税后收入;自留生活用费仅一小部分。”

◎范曾所写讣告全文。

这种财务公告式的讣告写法,令人觉得无比别扭,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恩爱夫妻,更像账房先生与伙计。

纵观通篇讣告,大部分内容更是在夸燿自己,写自己的事业和成就,缅怀妻子的部分只有最后几句,从给人的直观感受上看,甚至还不如学生朱军纪念师母的短文更加情真意切。

◎朱军所写纪念文章。

无独有偶,11月2日,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去世,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陈来也写了一篇悼念文章。

按理说,悼念文章的要点是写别人,但陈来在文中并未深谈李泽厚,更多在谈自己,谈李泽厚与他的问答,让人感觉相当违和:

李泽厚问:“你现在出的书有没有十本?”

陈来答:“超过十本了。”

李泽厚又说:“不算编的。”

陈来答:“不算编的。”

李泽厚有点惊讶,再次问:“你认为你自己的哪本书写得最好?”

陈来笑笑说:“都不错啊。”

而后,陈来还于文中提到,李泽厚在一次电话中,对他说:

“中国哲学你第一。”

◎陈来所写悼念文章(部分)。

然而,这句“第一人”的评价,在11月12日,却惨遭李泽厚学生赵士林的反驳,他说:

其实,从学术角度看,陈来的确写过《宋明理学》《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等在业界有影向力的中国哲学著作,可正因如此,研究儒学的陈来教授,更应深谙儒家礼仪之道,在悼念学人时保持一个学者该有的体面,不应肆意编造,自我吹捧。

这也是事件发酵后,人们将这两件事并称为“范曾悼妻”“陈来忆友”,加以批评和讽刺的原因。

亲爱的妻子与饱受尊重的名家友人去世,是一件严肃而感伤之事,可范曾和陈来却借机来抬举自己,令人无法接受。他们的行为,就像作家侯虹斌评价的:

“有一类人:极端自恋,处处想成为焦点,婚礼上他必须是新娘,葬礼上一定当尸体。日常的舞台已不够他们发挥了,非得要跑到别人的主场上,使劲一切全力来吸引聚光灯;葬礼、丧礼,他们都要踩着别人来抬举自己。”

而这种借他人抬举自己,希望引人注目以获得满足感的方式,让人不禁想起了一个著名的文学形象:

《天龙八部》中的丁春秋。

◎丁春秋,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反派角色,本是逍遥派弟子,后背叛师父无崖子,创立星宿派,武功绝顶,心狠手辣,极擅用毒。门下弟子称其为“星宿老仙”,江湖中人不耻其行径而称之为“星宿老怪”。后来在少室山武林群雄大会中和虚竹交战,被虚竹用生死符制住,终生囚禁于少林寺

金庸笔下的丁春秋,外表无可挑剔,一头飘逸银发,常蓄过肩长须,手持逍遥扇,江湖经验颇深,武功高强,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糢样。

可他的真实为人却心狠手辣、阴险歹毒,平日里最喜欢让门下的星宿派弟子吹捧他,今天这个说“师父功力,震烁古今”,明天那个说“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各式肉麻夸张的称颂言辞可谓此起彼伏,谁吹捧得越厉害、越高明,就越得丁春秋的欢心。

范曾与陈来教授的行为之所以刺眼,便是因为他们太容易令人联想到像丁春秋这样,一出场就自我吹嘘的人。

而人们对这种不体面饱以嘲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人们的观念中,悼念的祭文有其特定的意义。

一个人离开了,但他们与每个活着的人一样,都曾是鲜活的生命。面对死亡的悲剧,人们希望死者一路走好,但更希望死者一颦一笑的时光,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不要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快速逝去,所以会有祭文的出现。

祭文作者用真诚的语言,记录下与死者的交往中,最宝贵而动人的部分。

◎“范曾悼妻”“陈来忆友”,两个网友新造的词,意指不恰当地自我吹嘘。

《祭十二郎文》便是如此。这是韩愈写给去世侄子十二郎的祭文,是写给亲人的。韩愈在文中说: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

韩愈全然不敢相信,侄子去世的事情是真的,高声质问为何年轻强壮的人要早早死去,反而像自己这样年老衰弱的人却苟活于世。

在文中谈及自己时,韩愈说的都是如何为侄子的逝去痛心难过。全篇叙述的是最朴实的家常生活,却感人肺腑,以致被宋代学者赵与时评价:

“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

韩愈身为一代文宗,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成就,也没有借自己对十二郎的帮助而拔高自己,因为韩愈深知,这篇文章是写给十二郎的,作为“你”的十二郎才应该是文章的主角。

现代历史名家陈寅恪先生也知晓这个道理。他写给名家兼友人的王国维先生的《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开篇就说:

“海宁王静安先生自沈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仁咸怀思不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其念。”

王国维去世两年了,清华的师生仍然无比怀念他。

◎清华大学里的《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陈寅恪撰写的碑文在石碑背面。

虽然后文中,陈寅恪也提到了“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并不是全然夸赞,表示王国维的学问也有商讨的空间,但他并未借此而抬高自己,更在文章最后给予了王国维极高评价: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王国维在文中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陈寅恪没有任何喧宾夺主之意。此文与陈来的文章都是写给名家兼友人的悼念文章,两相比较,谁在真诚地纪念亡者,不言自明。

事实上,这也是范曾和陈来的文章读后最令人痛惜的地方,因为他们写给亡者的文章,没有做到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真诚。

他们的祭文,真正对不起的并非是读者,而是逝去的结发妻子与友人,是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悼念”的人。

“悼”和“念”这两个字,一个竖心旁,一个心字底,都与心有关。

当“悼念”失去了真诚的心,没有了真情实感,就变成“卓今”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词。

而某些人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依靠自封得不来,依靠作秀表演更得不来。

从死人身上寻找存在感,终究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像是鲁迅笔下那些吃“人血馒头”的饕餮,受到唾弃。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明白知识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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