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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暁康:强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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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药的隐喻,在中国太丰富了。在鲁迅笔下,它从革命志士砍头的血,变成“民间偏方”;于是革命成功之后,这个偏方就升级为民族主义,从毛一直流传到习,中间那一段“邓改革”时期,也就是八十年代,这副药就是“体育”,运动员服禁药,也是替国家“卖命”。不过我的诠释,一直是中国还没炼成“强国”之前,是拿体育金牌当替代品,让整个民族过干瘾、吸鸦片,无疑是把华老栓那副药“现代化”了而已,中国人佩服鲁迅的深刻,其实就在这些地方。禁药故事我早有所闻,《屠龙年代》里就写到了。】

‘你看在这些体育竞技场上,中国人是多么狂热呵。

当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大伙儿都跳、都哭。

如果输了呢?大伙就骂、就砸、就闹事。

一个在心理上再也输不起的民族。

中国女排的姑娘们已经是五连冠了。压在她们肩上的是民族和历史的沉重责任。假如下一次她们输了呢?’

《河殇》这个著名的开头,既来自“五一九”的工体骚乱,也受了报告文学《强国梦》的启发。心浮气躁的八七、八八之交,我正在剧组里熬磨《河殇》第一集〈寻梦〉的剧本,赵瑜忽然出现了。我曾有一篇《赵瑜剪影》(1988年上海《文汇》月刊12月号)这么写道:

‘1987年丰台青创会一别,我再没听到赵瑜的消息,不知他逛到哪里去了。年底,他披了件牛仔夹克,拎一只破箱子来到《河殇》剧组,说:“苏兄,来北京拍卖稿子啦。”那箱子里装着一部七、八万字的《强国梦》。再没那么凑巧,当时我正在构思《河殇》第一集〈寻梦〉。《强国梦》这个题目便一下子抓住了我。

“你怎么想起来写体育了?”

“咱干过运动员。咱也爱体育这一行。瞅著现在体育被歪曲成这副模样,心里有气,手发痒,干脆捅它一下。”

我留他住在剧组,白天各写各的稿子,夜里买些下酒小菜,每每侃到凌晨。他告诉我,去年春上,他决意写体育,独自来到北京,却对天坛东侧的体育一条街两眼一抹黑,就凭一股不发怵的劲头往运动员、教练员宿舍里楞闯,舍得花钱买好酒好烟交接朋友,艰难地一点点搜集素材……。回到闭塞而又冷清的晋东南一隅,把自己关进小屋,对着墙上一张冲浪者的大幅图片,一字字写下去……。赵瑜事后对我说,当时他的确感到非常孤独;“写《强国梦》的那些日子,我像是在同整个中国较劲儿,有时恨不得把电视机砸了!”

《强国梦》的主调,是批评国家奥运战略,冷落了群众性的强身健体,社会上充斥了“半拉子人”,科学家们“英年早逝”;赵瑜也替运动员打抱不平,抨击金牌至上,扭曲运动员精神,造成大量畸形人。他自己是运动员出身,不仅对体育内行,且有国际视野;他的报告文学采访技巧,可谓独步海内,一部《强国梦》的体育信息量之大,切中要害之深,非刘心武和理由的“五一九”可比拟。接下来他写《兵败汉城》,居然拿到国家体委最高机密,揭露了运动员使用违禁药品的爆炸问题。他思考得很苦,最终抓住了要害:竞技运动决不能代替体育。

但是,“新中国”的赶超意识,就是一种竞技,是要跟西方(国际)比快慢、高低、胜负、优劣,在所有的领域里比试;体育是第一利器,岂能逃脱?所以,它是由一个元帅主管的、半军事化的、“从娃娃抓起”的、“一条龙”的、仗着人口基数大“万里挑一”的、急功近利型训练模式的、一将成名万骨枯的……,总之,是和平建设时期的一支“雪耻”军队,战略目标是用最短时间,冲到世界第一。这个战略的最早模式,就是毛泽东的“赶英超美”,后来又直接成为邓小平的“摸著石头过河”。

这种“赶超欲”,被民族心理的自卑、嫉恨所驱使,也被枭雄玩于股掌之上,不仅在五○年代闹了一场荒唐的“大跃进”、饿死了几千万人;更在“开放时代”被来自西方的资本、文化所煎熬,仇外心智愈趋偏狭愚昧。凡此种种,令晚近中国二三十年,弥漫着憎羡交织的人格分裂氛围,摘除了“东亚病夫”的帽子又怎地?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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