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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孩母亲深植的那片土壤:当恶行成为“民俗”

1、

因为父母是知青,我小时候在一个很小的县城生活。

那个地方有一个全球知名的特产:薄荷油。仅仅这一个产品,就足以拉动一座城的产业。

但干着干着,就有人发现,哪怕产品品质差一点,掺点儿杂油,也能顺利卖出去。于是在酒桌上,它就成了全行业分享的“先进经验”。

从上到下,大家都高兴坏了。原来的一斤卖到一斤二,再卖到一斤半,最后大家还在琢磨怎么弄成两斤……

老老少少欢天喜地,对外人也毫不避讳。连小孩子都知道,“卖之前是要掺一点的”。

厂里张灯结彩,员工觥筹交错,好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原本的客户大批取消订单。

一直被“稀释”的产品,终于失去了竞争优势,开始被其他地区超越。

但是,面对投诉甚至暗访,人们理直气壮:

“这哪叫作假啊?这是我们这里的老工艺!”

外人觉得这里充斥着欺骗,而这里的人觉得外人充满着恶意。

2、

读完上头这一段,大家可能有点义愤:

“这不就是公然造假吗?难道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吗?监管部门难道不管吗?”

说来你可能有些不信。它真的很难被意识到。我小时候也没有意识到。

你会沉浸在人们喜悦的神情里,满腔的自信里,你到处都会听到人骄傲地说,即便我们放松对产品的要求,它依然超越同行一大截。

当这种“放松”带来更多的玩具,更多的零食,连孩子都会坚信它是了不起的“老工艺”。

喜悦同样会洋溢在管理者的脸上。一方面,他们迎来了更好的经济指标,更稳定的就业岗位;另一方面,一个“小地方”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哪个处长,没有做薄荷油的亲戚呢?

老张挣钱了,我恭喜恭喜,老李挣钱了,我祝贺祝贺,大家都没有欺负“自己人”,都在过好日子……

自己人里,不会有人跳出来说“我们的好日子不对劲”;而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外人,都是“不怀好意”的“杂音”。

之所以没有所谓的舆情危机,只不过是因为——在当时,固定电话都是奢侈品。

3、

可能你们猜到我接下来要写什么了。

所以,一个年轻的小县城的“新媒体人”,真的会觉得宣传一个“八孩父亲”是“正能量”——因为国家正在鼓励生育,所以孩子多的就是优秀典型——哪怕站在政策的角度,这个“八孩”也有一大半是违反了当时的政策;

所以,一些那里的公众,真的会觉得“锁住女人”这事儿“见怪不怪”——因为它不是一件令他们吃惊的事,老张也这么搞来了女人,老李也这么搞来了女人;

所以,即便是那里的管理者,也不会感到“震惊”或者“愤慨”,而是先表态“没有的事儿”“不至于”——从书记到主任,从科长到院长,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过个年还天天见的亲戚朋友……

外人眼中的“国事”,都是他们的“家事”,外人看不惯的,是我们的民俗,如果外头在批评我们——

那一定是“不怀好意”的“杂音”。

我们会觉得它在不断地撒谎,每一版都在打脸,最新版似乎也在等待被打脸,我本来觉得就算聊这事儿,也应该聊聊危机公关与实事求是——但看到如此拙劣的前言不搭后语,如此缺乏常识,如此撒谎不脸红,我倒是逐渐倾向于相信,他们有点像“恶不自知”。

就像打架,有人觉得推搡就是打架,有人觉得有人骨折才算打架,甚至有人觉得得有一个人断气才算打架——那造假、欺诈、拐卖、家暴、霸凌、强奸……都可以被“自主定义”。

“原来这是拐卖啊?几百年了,在我们这儿都不算啊!”

很多时候,如果一个地方的“定义”持续了很久,但和外头的不一样,那就是“约定俗成”。

倘若这个“恶”不够大,当你去到那里时,还会有人郑重地说,要尊重那里的民俗。如果你忍不住多说两句,说这么干不对啊,还会有人说,那是“历史原因”、“本地特色”、“关乎民生”。

于是,在那里,恶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它可能早就突破了公众的心理承受力,突破了法律的条文,甚至突破了文明的底线,但它依然理直气壮,肆无忌惮。

甚至于,有奇怪的胆量,把千疮百孔的事实当做“正能量”给大家看。

4、

以前迎来送往的时候,一直会遇到这样的感慨:

“大地方规矩就是多。”

它可能是不把瓜子壳扔在地上,可能是不在车厢里开免提,可能是不能在顶楼搭个阳光棚,可能是很多很多带来“小麻烦”的事情。

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带着孩子去到更“大”的地方。去省里最大的地方,去国家最大的地方,去世界最大的地方,去到一个上上下下关系越来越疏远,但流程越来越明细的地方。

可能只要几个月,你就会发现,小地方的规矩才更多。它也许会让你觉得“舒适”,但也会让你堕落。

它不在纸上,甚至也不在理解范围内,它会被所谓的亲情友情所掩盖,甚至模糊着正确与错误的边界,你在脱离时会显得像一个怪物,唯有参与、认可甚至崇拜那份“恶”才能让自己获得安全感。

最后你会忘记那是恶。从上到下,都会忘记。哪怕已经被全世界认为是白痴,是恶魔,也不会有反省的意愿。

但那终归是恶。

当阳光不可避免地照进来的时候,当网络把阳光的范围扩大的时候,它只能被灼烧、被融化、在痛苦中不断修正自己的说辞,直到灰飞烟灭。

面对订单消失的困境,我小时候生活的县城,许多人都骂骂咧咧。其他产业也受到了波及。

它花了很长时间,很大成本,才勉强有些起色。但再起色,也无法企及昔日的时光。

它不配得到遗憾。也不配得到可惜。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花厨小文馆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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