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骗子》剧照
01
神话里常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以不同时空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展示天界与凡俗有别。
最近这些年，加密货币逐渐走进大众视野。一些加密货币暴涨暴跌，炒家们的身家也随之如坐过山车般上下起伏。其造富与返贫的效率之高，让玩家们有了“币圈一天，人间十年”的感叹。
暴富暴穷一念间，人世间最刺激的财富游戏莫过于此。
2019年，美国小伙班克曼成立FTX加密货币交易所，并发行加密货币FTT。仅仅过了两年，他便以225亿美元的财富登上2021年《福布斯》美国富豪榜，超越一众老企业家，排在第32位。
据美国媒体统计，目前世界上在30岁前赚得200亿美元的年轻人有两个，一个是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另一个就是班克曼。
骤得的财富，也容易骤失。
今年11月8日，班克曼还拥有156亿美元净资产，一天之后便蒸发到不足10亿美元。一天损失将近150亿美元，94％的跌幅创下了全球亿万富翁单日财产最大跌幅纪录。又过了几天，班克曼对外宣布，“自己已经没有实际资产”。
如此暴跌，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创立的加密货币交易所、他发行的加密货币崩盘。
他的发家过程中，还充满了欺诈、犯罪，与不道德。
当这一切被公之于众的时候，关于他的财富神话也就破灭了。
02
班克曼，全名山姆·班克曼-福瑞德（Sam Bankman Fried），出生于1992年，父母都是斯坦福大学法学院的教授。他从小在斯坦福大学的校园里长大，后来考入了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后，他进入华尔街工作，年薪百万。
班克曼最大的兴趣是“赚钱”。
他曾说过“对改变世界、颠覆权威等宏大目标不感兴趣”，“如果哪天发现卖橙汁更赚钱，就去卖橙汁”。
山姆·班克曼-福瑞德
班克曼发现将加密货币从价格低的交易所倒卖到价格高的交易所可以赚取巨额财富，于是在2017年成立了一家名为Alameda Research的交易公司，专门从事币圈套利业务。最疯狂时，他一天内赚了上百万美元。
但他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套利业务。他盯上了加密货币交易所，于是在2019年成立了FTX。
FTX成立时，市场上已经有不少加密货币交易所。为了争夺客户，班克曼采取了激进的策略。FTX允许进行风险更高的交易，给足了客户杠杆，甚至能借出价值抵押品百倍的资本。
班克曼也很擅长营销。FTX斥巨资买下了NBA迈阿密热火队主场的冠名权，更是耗资千万美元买下“超级碗”赛事的广告，向9200万美国观众推广自己的加密货币产品，并抽奖送出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奖金。
一通操作猛如虎，FTX迅速成为全球排名前三的加密货币交易所。今年1月，包括软银愿景基金在内的3只基金以对FTX320亿美元的估值，投资了4亿美元。
看上去，这是一个天才小伙在新兴领域创造巨额财富的故事，就和互联网时代的那些创富天才们一样。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总有些看上去似乎很美好的人或事，一经检视便漏洞百出。
今年11月2日，加密货币新闻网站CoinDesk发布了一份报告，披露了Alameda Research与FTX之间的业务关系，以及Alameda Research的资产负债表。
在Alameda Research的资产负债表中，FTT是最大的单一资产，Alameda Research持有约1.4亿枚FTT，占FTT两亿枚流通量的70%，Alameda Research与FTT相关资产为58亿美元，占其净资产的88%。
这意味着，班克曼的Alameda Research公司，账面上大部分资产都是自家交易所FTX发行的FTT币。他玩的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
报告一出，外界便意识到，Alamada Research将陷入破产危机，而FTT将陷入流动性危机。投资者开始陆续抛售FTT币，FTT币值不断下跌。
随后，全球最大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的创始人赵长鹏发文称，将抛售账面上所有的FTT。赵长鹏是FTX早期的主要投资者，持有市值数亿美元的FTT。这成为了压垮FTX的最后一根稻草。
班克曼和他创立的FTX又“垂死挣扎”了几天，但于事无补。
最终，班克曼承认，FTX挪用了客户的交易资金，借给了Alameda Research。
随后，他宣布申请破产，并辞去旗下公司CEO职位。
与此同时，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司法部等部门对FTX展开了调查。12月12日，班克曼在岛国巴哈马的豪华公寓内被警方逮捕，并引渡到美国。
班克曼在巴哈马被引渡现场
班克曼被捕后，针对他的诉讼详情进一步得到披露。
检方在新闻发布会上称，“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之一。”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表示，这种欺诈行为在两个关键方面得以实现：FTX的客户被指示将美元等法定货币存入Alameda Research控制的银行账户，而Alameda Research可以从由FTX客户资产资助的“几乎无限”的信贷额度中提款。
今年春天，加密货币经历过一轮暴跌。在市场开始崩溃时，其他向Alameda Research贷款的加密货币公司开始收回贷款，要求还款。这迫使班克曼和FTX的其他人拼命从FTX客户那拿更多的钱来补偿Alameda Research。
到今年秋天，当加密货币交易所的客户开始索要其资金时，从FTX拿钱来维持Alameda Research的战略就内爆了。
财务漏洞达到80亿美元，大到整个企业都崩溃了。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Gary Gensler说：“山姆·班克曼-弗里德以欺骗为地基建造了一座纸牌屋，但却告诉投资者这是加密货币中最安全的建筑之一。”
03
在成名的这几年里，班克曼很喜欢聊“有效利他主义”。
他曾在采访中说，“自己从小就被父母灌输极致的利他主义的思想，要给更多人带来幸福”。
他也总是在采访中强调将“赚钱行善”作为一种人生事业，并计划将大部分财富捐赠给有效利他主义的慈善机构。
近几年，他常在区块链和币圈扮演“救世主”的角色，给许多濒临破产的企业注入资金，比如在今年5月，就花费2.4亿拯救了BlockFi。
此外，班克曼还曾在接受采访时称，2021年他共为慈善机构捐赠了5000万美元，并计划在2022年捐赠5亿美元，在未来的十年内，将共捐赠10亿美元。
“以最快的速度赚钱，并把钱捐给有需要的人”，“勤俭节约关注事业”，“为人非常慷慨”，这是他破产前在大众面前的形象。
班克曼的“慷慨”还体现在政治献金上，他被公认为是美国民主党的最大金主之一。
班克曼很早就对美国政治有着浓厚兴趣，在18岁那年就捐出了1000美元给民主党候选人。
成为加密货币超级富豪之后，他出手更加大方。在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给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的超级行动委员会捐出了数百万美元。在今年的中期选举中，又捐出了4000万美元，主要给了民主党候选人以及几个敢于站出来反对特朗普的共和党候选人。单是过去一年半时间，班克曼就至少捐出了7000万美元。今年5月，他还宣布计划在2024年总统大选期间捐出至少1亿美元支持民主党。
最近，又有媒体曝出，实际上他也在通过间接政治献金的方式，给共和党捐了相等金额的政治捐款。
这样两头下注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监管环境。
加密货币是一个全新又缺乏监管的领域。他试图通过疯狂砸钱的方式结交华盛顿的政要名流，影响美国立法者的监管立法决策，以有利于加密货币行业。
班克曼被捕后，人们才发现，他捐出去的这些钱，实际上很大一部分都可以说是客户存款。
04
被捕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FTX的许多运作细节被公之于众。
这与他被捕前营造的公众形象有云泥之别。
FTX不仅财务造假，还大量挪用、滥用公司和客户的资金。在FTX总部所在地巴哈马，公司资金被用于为员工和顾问购买房屋和其他个人物品。某些房地产登记在这些员工与顾问的个人名义之下。
FTX没有适当的公司治理模式，从未召开过董事会的会议，班克曼甚至使用自动删除消息的软件来传达重大决策和进行沟通，并要求员工也这样做，FTX的运营因此“缺乏持久记录”。
班克曼混乱的私生活也被曝光。
他和他的核心团队一起住在巴哈马奥尔巴尼度假村的顶层公寓中，运转着这个混乱的“币圈帝国”。顶层公寓的办公环境，使得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几乎没有界限。
团队的“集体生活”，被媒体描述为“班克曼和九位高管的巴哈马后宫生活”。
班克曼的前女友卡罗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是Alameda Research的负责人，她在社交平台中的言论也被扒了出来。
卡罗琳在社交网络平台中将这“不一般的亲密关系”比作“中国封建帝王的后宫”，她说自己正沉浸于“一夫多妻”的感情状态中，每个人都有似后宫般“等级森严”排位，她写道：
我想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中国封建王朝后宫”，当我第一次尝试时，是对我自己内心传统的彻底突破，但我已经决定要继续这样的风格。每个人都应该对他们的伴侣有一个排名，人们应该知道他们在排名中的位置，并且应该为更高的排名进行勾心斗角的激烈斗争。
班克曼与前女友卡罗琳·埃里森
卡罗琳的成长环境和班克曼有很多相似之处。她的父亲是麻省理工学院著名的经济学系教授。她从小擅长数学，被视为数学天才。2016年，卡罗琳从斯坦福大学数学系毕业后，进入华尔街工作，与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班克曼相识、相恋。
2017年班克曼成立Alameda Research时，向她发出了邀请。卡罗琳很快就成为Alameda Research的主要交易员之一。2021年，班克曼更是将Alameda Research的控制权交给了卡罗琳，任命她成为联席首席执行官，也让这位当时仅27岁的数学天才开始走入大众视野。
目前，卡罗琳与另一名被捕的FTX核心成员王加里（Garry Wang）已经承认犯下联邦欺诈罪名并同意配合检方调查。
29岁的王加里是一位华裔软件工程师，是班克曼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室友，后来加入了谷歌和Meta工作。2019年两人共同创办了FTX，王加里拥有16%的股份。
卡罗琳已经承认了七项联邦欺诈罪名，最高刑期可达110年。但由于她与美国司法部达成认罪协议，放弃辩护并积极配合调查，担任污点证人，最终的刑期也会大大缩短。
根据美国检方公布的文件，卡罗琳已经指证班克曼从2019年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将交易平台FTX的客户资金转移到他们俩持有和运营的加密货币对冲基金Alameda Research。而为了填补FTX这边的亏空，SBF又通过Alameda Research购入FTX发行的加密货币FTT来抬高资产规模。
前几天，班克曼从巴哈马引渡到美国之后，很快就以2.5亿美元的天价保释金取保候审，从纽约回到位于硅谷的父母家里。
几天之后，他将于1月3日在纽约出庭受审。届时，他将面临着美国联邦政府的欺诈、洗钱等八项罪名起诉。
如果八项罪名全部成立，他最多将面临115年的监禁。
大概率，他会把牢底坐穿。
05
FTX崩盘之后，由于其所涉及金额之巨，班克曼也被一些媒体描述为“又一个麦道夫”。
伯纳德·麦道夫（Bernard Madoff）（1938年—2021年）曾用一个非常简单的骗局，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忽悠了一大批美国精英。
1960年，从纽约霍夫斯特拉大学毕业的麦道夫，利用暑假打工当救生员和安装花园喷水装置赚到5000美元，并以此作为启动资金，成立了伯纳德·麦道夫投资证券公司，从事证券经纪业务。
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麦道夫逐渐成为华尔街经纪业务的明星。到1980年代初，麦道夫公司成为美国最大的证券交易商之一。而作为纳斯达克电子交易市场的早期参与者之一，1991年，麦道夫成为纳斯达克董事会主席。在他带领下，纳斯达克成为足以和纽交所分庭抗礼的证券交易所，为苹果、思科、Google等公司日后到纳斯达克上市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很多年里，麦道夫被投资者赞美，被同行膜拜，是与巴菲特齐名“投资专家”、“华尔街传奇”。
伯纳德·麦道夫
作为华尔街经纪业务的明星，麦道夫有机会和各种有钱人接触。从1990年代初期，甚至更早的时间开始，麦道夫将目标对准美国的上流社会圈子。
麦道夫利用对冲基金，虚设投资项目，通过承诺10%到15%的年收益，在客户中为自己营造出“投资必赚”的形象，吸引了大批有钱人。
麦道夫曾说，“只要相信我，你每个月至少会得到1%的回报”。据说，他的客户账户里，每个月都像时钟一样准时地收到1%的回报。哪怕在年景不好，别人都不赚钱的岁月里，他仍然可以给客户带来10%到12%的年收益。
10%左右的年收益并不算太高，不太会让这些精英们产生过多的怀疑。也正是因为不算太高，后来投资者的资金足够偿付前期投资者的投入，这让麦道夫的庞氏骗局可以持续多年。
另一方面，麦道夫设置了非常苛刻的投资条件：如果你想投资于麦道夫，那么请你不要问他关于投资的任何问题。
基金的运作和投资策略成为了麦道夫公司的“高度机密”，如果有客户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就拒绝接受该客户的投资。
此外，麦道夫设置的投资门槛非常高，开始只接受单笔100万美元以上的投资，后来变成只接受单笔500万美元以上的投资，最后只接受单笔1000万美元以上的投资。
为人正派、乐善好施的形象，纳斯达克董事会前主席的身份，投资可以长期、稳定地获得收益，加上服务的客户都是顶尖富豪，慢慢地，麦道夫身上的光环就出现了。
很多人开始相信，想要成为麦道夫的客户，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圈里人”介绍。很多人甚至以为，把钱投给麦道夫，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到了2008年，随着金融危机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投资者要求赎回资金。
2008年12月初，欧洲客户要求紧急调用70亿美元，用于应付金融危机。如此巨大的款项，让麦道夫瞬间无力应对。因为抛开他的骗局，事实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拿不出这样一笔巨款了。
随后，他告诉两个儿子，自己炮制了一个巨型金字塔层压式“庞氏骗局”，现实其实“一无所有”，一切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2008年12月11日，麦道夫在曼哈顿的顶层公寓被捕，骗局被公之于众。
随着对麦道夫诈骗案的深入调查，人们发现，这场损失总额高达数百亿美元的骗局中，受害者不仅有富有的个人投资者，还有许多跨国银行、对冲基金等机构，损失超过1亿美元的金融机构超过了10家。
2009年6月29日，麦道夫诈骗案宣判。麦道夫被判处150年监禁。同时，法院还下令没收麦道夫名下所有公司约1700亿美元的财产，因为检方认为流入麦道夫名下投资公司的资金规模达到了这一水平。
不过，流入麦道夫投资公司的资金大部分已被投资者以撤资的形式索回，或者被麦道夫及其家人挥霍。事实上，这1700亿美元的罚单仅具有象征意义，表示着未来任何时候，法院只要发现麦道夫还有任何资产，都可以没收并用于赔偿受害者。
2021年4月14日，伯纳德·麦道夫在狱中死亡，终年83岁。
06
除了麦道夫，班克曼的案子也让人想到上个月才被判刑的另一个“明星诈骗犯”伊丽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
2003年，作为一名大二学生的霍姆斯从斯坦福大学肄业，并用大学期间积攒的钱创办了一家名为Theranos的血液测试公司。
经过数年跌跌撞撞的发展，Theranos公司宣称，仅用指尖的几滴血，在4个小时以内就能得到200多种检测结果，并帮助医生预测没有表征出来的疾病。
当全世界的人都在忍受针头刺入皮肤抽取一管血、等待十几个小时才能得到一些检查结果时，Theranos公司的这个“新技术”，引来大批媒体争相报道，Theranos成为了备受瞩目的“颠覆性创新型公司”。
伊丽莎白·霍姆斯
创业十多年后，到2015年，Theranos累计获得超过9亿美元的投资，公司估值达到90亿美元，霍姆斯作为创始人拥有一半股份，身价飙升为45亿美元，高居美国白手起家女富豪榜首。
霍姆斯还登上《福布斯》杂志封面，成为“全美最杰出人士奖”史上最年轻获得者，又被媒体冠以“女版乔布斯”的头衔，和她的偶像平起平坐。
此外，霍姆斯还获得了由奥巴马授予的“2015年创业者大使”称号。
在这些闪闪发光的荣誉背后，霍姆斯构筑了一个不可小觑的人脉圈。最开始，霍姆斯从邻居、著名风投人蒂莫西·德瑞普那里得到100万美元启动资金。之后她又借助德瑞普，认识了一大串举足轻重的人物并把他们拉入了公司董事会，包括甲骨文的投资人拉里·埃尔森、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亨利·基辛格、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前国务卿比尔·佩里，以及资深参议员萨姆·纳恩等众多政商界名流。
2015年5月起，生物学家戴尔·芒狄斯坚持在《临床化学与医学》上一连发表5篇长文，按照数据和逻辑分析质疑Theranos的专业水准。
同年10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检察官办公室、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其进行调查。
调查的结果是，这家明星公司不过是撒下弥天大谎的“医疗骗子”，Theranos的医疗资本和科技资本近乎为零。
所谓“一滴血测百病”，不过是借助政治力量自我包装，又利用媒体鼓吹所得到的一场涉及数万民众、9亿美元投资、90亿美元估值泡沫的骗局。
2022年11月18日，伊丽莎白·霍姆斯因欺诈投资者罪名获刑11年零3个月。
07
不论是伯纳德·麦道夫、伊丽莎白·霍姆斯，还是山姆·班克曼-福瑞德，他们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对财富的渴望，聪慧的大脑，以及忽悠技巧。在人生的高光时刻，他们被鲜花、掌声、赞美与财富所包围。
然而，以虚假与欺诈为根基的财富与声望，从来不会持久。
在人生的后半程，他们所要面对的，都是铁窗和无尽的指责。
而当我们回顾这一场场大骗局时，也不得不说，因为人的贪念和信息不对称，再简单的骗局也会有人相信。
但只要它是假的，再复杂精巧的骗局，也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