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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冷战:虚拟还是实在?回避还是面对?——维尔纽斯北约峰会与中国

环顾当今世界,以G7、北约、欧盟以及英加日澳印韩乌台……为主干的民主联盟,基本成型,可称为一极;此外还有哪些极?以中俄伊朝为轴心的国家,或可算另一极,其他没有了。因此,这基本上仍是两个营垒对峙的态势,而并非多极世界。

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参加北约峰会的各国领导人,12日在发表联合公报之前合影。

主持人:陈奎德

座谈人:李恒青先生,经济学家与政治评论家

我们今天想讨论的主题,一个是刚刚闭幕的维尔纽斯北约峰会以及这个峰会的声明对中国政府的基本立场。另一个则是与此相关的北京对北约峰会的反应,以及北京所宣称的它反对冷战思维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近年来众说纷纭,争论不休的问题。

一、维尔纽斯北约峰会

1)里程碑

7月11-12日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举行了北约峰会,这次峰会是北约的一个里程碑。试想,仅仅在2019年,即四年前,当时北约的重要成员法国总统马克龙竟说,北约正处于“脑死亡”状态。但是,自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普京的侵略反而达成了其意图的反面,北约进一步“东扩”了,增加了新成员国:芬兰瑞典;加强了与印太地区四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固定联系。北约更为强大了,俄乌战争中北约对乌克兰的支持就是明证。

在1991年,不少观察家估计,在北约的冷战对手华沙条约组织垮台后,北约将会关门大吉。但是,与这些预期相反,北约在之后仍然发挥了维护冷战后秩序的作用。后来2001年发生9.11事件后,北约成为在美国领导下反恐的重要力量。而与全球反恐战争同时发生的是2004年的北约“大爆炸”扩张,七个国家--斯洛文尼亚、斯洛伐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加入了北约——在北约的措辞中,反恐取代了民主和人权。仍然不变的,是对自由化和公权力机构改革必要性的强调。

去年以来,俄乌战争的爆发极大地刺激了北约的生命力。北约变得空前团结同仇敌忾。鉴于俄国寻求中国的援助,鉴于北约同时也意识到印太地区的安全与北约盟国息息相关。6月底德国国防部长指出他认识到“欧洲对印太地区的责任”,以及在南海“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重要性。印太地区四国(即“IP4”)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和韩国的领导人再次受邀出席北约峰会,加强了印太国家与北约之间的合作关系。

2)北约直面中国

此次峰会上,北约31个成员国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对中国发出了迄今最为强烈的谴责,声明90条中就有15次提到中国。以北约去年发布的“战略构想”为基础,该构想中北约首次提及中国,称中国以其“公开的野心和强制性政策”挑战了北约的利益、安全和价值观,指责中国构成系统性挑战,以野心和胁迫政策挑战北约,利用其广泛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工具增强其全球足迹和投送力量,同时战略、意图和军备建设仍然不透明,“中国致力于颠覆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包括太空、网络和海洋领域。”

北约强调反对中国威胁台湾,反对中国在该区域进行大规模的军事集结。

公报中指责中俄两国不断深化的战略伙伴关系,北约认为,这种关系是在“破坏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并且与北约的价值观和利益背道而驰,并敦促联合国安理会5个拥有否决权的“常任理事国”,要发挥建设性,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战争,且不要向俄罗斯提供任何致命援助。

同时北约首脑还强调,中国“正在稳定、秘密扩大发展核武库,并使其多样化,拥有更先进的弹头和运载系统,以建立核三位一体核打击能力”,在核军备控制、降低风险方面诚意不足,没有真正努力提高透明度,有损《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目标。“声明指出“中国使用广泛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工具来增加其在全球的涉足和投射力量,同时对其本身的战略、意图和军事建设保持不透明”。

考虑到立陶宛在台湾问题上曾受到北京的严重胁迫,因此,北约联合公报对中国的措辞直率强硬,应该与东道主立陶宛的努力有关。

毋庸讳言,从大趋势看,北约有扩张到印太地区的意图和实力,并将进一步参与对中国的遏制,美中关系和中欧关系亦将强化其中的对抗性。

二、可能回避新冷战吗?

“冷战思维“?

中方反击北约公报,重申坚决反对北约东进亚太,且称公报内容充斥冷战思维。

北京所称的冷战及冷战思维,向来语焉不详,也从来不提冷战结局如何。更不愿提冷战双方是否有正邪、是非、善恶之分。表面上看,是说双方都错,各打五十大板。但习近平的“更无一人是男儿”,露了他的马脚。原来习在哀悼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崩塌。他自称“绝不做亡国之君”,就是要“挽狂澜于既倒“,救共产主义于崩溃。这正是典型的冷战思维。

一个充斥冷战思维的习氏政权指责北约有冷战思维,本是很奇葩的怪事。不过,北京所以敢于如此立论,也是用心良苦,因为有一定的舆论土壤存在。

最近几年来,北京政权号称“东升西降”,以对内镇压对外扩张的极权主义,挑战《联合国宪章》和《世界人权宣言》代表的普世价值以及二战结束以来和冷战在主战场结束以来的世界秩序,引发了主流国际社会的高度警惕和反击;尤其是美国最近两届政府,反省了过去三十多年来养虎遗患的对北京政权的姑息、绥靖政策,从贸易战、科技战、地缘政治和军事战略竞争、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竞争、制度竞争等各方面,联手世界民主国家,组建了以G7、北约、欧盟以及英加日澳印韩乌台……为主干的民主联盟,从四方八面围堵和孤立以中俄伊朝为轴心的国家,基本上形成了两个营垒对峙的态势,实际上是国际主流围堵和孤立中俄伊朝轴心国的态势。

这次维尔纽斯北约峰会,正是立足于北约的角度,对上述几年来世局演变的一个俯瞰,所以也被一些观察家称之为“冷战回音”。

“冷战陷阱”?

然而,自柏林墙倒塌以后,就一直有人无视在亚洲共产中国与共产北韩仍然残存的事实,充耳不闻从未间断地在中共党内宣称“西方亡我之心不死”的北京敌意,在政界学界传媒界,有不少人鼓吹“冷战已经完全结束”,全球化了,必须摈弃”冷战思维“,天下一家,商贸环球,各国做生意就好。

尤为甚者,在习近平当政倒行逆施的挑战国际主流秩序后,仍然声称美中对抗是“修昔底德”陷阱,无关价值竞争与意识形态斗争……云云。甚至在北京威慑台湾,鼓吹武力攻台,莫斯科侵略乌克兰之后,不少人仍然拒绝明显事实,拒绝人们把【“民主联盟” vs“中俄轴心”】称之为“新冷战“(或冷战2.0版)。虽然部分西方政要也时有类似“不寻求新冷战”“无需爆发新冷战”的外交辞令,但对照其实际的地缘政治、结盟外交、军事战略和高科技禁令的运作,不难发现外交辞藻与内政外交实际运作之间的重要区别。毋宁理解为外交策略的战术呈现,无关紧要。但是,在根本上如何审视当下世界格局的思想上,前述的那些罔顾基本事实的所谓反“冷战思维”的论调,在当下已形成了国际舆论界的一种不容忽视的声音,仍然是值得我们认真检视和对待的。最近看到的美国《外交事务》上的一篇题为“冷战陷阱”(The Cold War Trap: How the Memory of America’s Era of Dominance Stunts U.S. Foreign Policy,By Justin Winokur)的文章,就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反对“新冷战”,反对所谓“冷战思维”的例证。有些评论者也注意到了作者的下述基本观点:

1.不能滥用历史类比,特别不能滥用冷战的历史类比。这些类比毫无帮助或具有误导性。冷战历史已经成为限制美国人看待世界的紧身衣。它主导了他们对过去的了解,扭曲了他们如何理解冲突、如何进行谈判、如何思考自己的能力,甚至如何分析问题。无论接受还是拒绝这个类比,美国外交政策圈子里几乎每个人都把冷战作为世界事务的参照点。作者认为,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2.包括二战、冷战在内的过去80多年,是美国独大主导世界的时代,现在与未来是非独大的非两极更非单极的世界,是多极世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深陷冷战思维的美国人没有能力应对新兴的多极世界。

3.应当把头转向更远的历史,转向非单极非两极化的多极历史图景,转向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历史,转向美国没有压倒优势的历史智慧中去寻求灵感。例如,十七世纪的三十年战争—欧洲君主国之间的权力冲突、新教改革期间的百年宗教摩擦,例如十九世纪的维也纳会议,例如十九世纪末开始的英德对抗……,作者认为,这些案例让人更容易想象当下的美国和中国如何解决和管理贸易、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等领域的争端,而不是屈服于全面的冷战。作者认为这些时代可能对当代政策制定者和分析家更有帮助。

4.简言之,作者总结说,美国要想在即将到来的多极时代取得成功,就必须摆脱冷战的束缚。

冷战:黄金时代

我们不能同意上述似乎超然而中立的冷战观。虽然老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但是,黑格尔这句话本身就是从历史学到的教训。

不过我们不必玩绕口令,实际上,上述作者(Justin Winokur)本身也确实想给我们提供历史教训,只不过他想提供的,不是冷战历史的类比,而是更久远的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历史的类比。

关于冷战,我完全同意美国前副国务卿、现任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在2019年的《外交事务》文章中的礼赞,他将冷战誉为美国外交的黄金时代。而作者则完全否定伯恩斯的判断。

为何二战与冷战在人类历史上享有如此特殊的地位?事实上,二战与冷战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那种大事件,对该事件的历史判决简单清晰,黑白分明,板上钉钉,传之久远,可以说是“最后的审判“。

为什么二战与冷战在人类史上如此特殊?

人们注意到,在二战与冷战中战败的国家(的绝大多数国民)心甘情愿地不再寻求向战胜国复仇,不再寻求回到战前的状况中去。日本人想复辟军国主义?德国人想复辟纳粹第三帝国?俄罗斯想复辟共产苏联?波兰、捷克、保加利亚、立陶宛、亚美尼亚、爱莎尼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想复辟为共产党国家?门儿都没有,一个也没有!

而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的那些交战国的战败者呢,他们不想复仇而一雪国耻吗?不,他们想,他们非常想复仇雪耻。因为那些征战毕竟只是国家利益之争,宗教教派之争。这是二战、冷战与历史上那些民族国家之间战争的根本不同之处。

让我们回顾一下(苏东)1989-1991年冷战的史诗式终结吧。对于共产制度而言,那是终极性毁灭性的。回溯那一犹如神灵降临的历史瞬间—柏林墙倒塌,那普天同庆万众欢呼的场景:经历七十多年系统洗脑的前苏联及东欧前共产国家的“社会主义新人”,在没经一枪一弹的和平环境下,竟会在戈巴乔夫的为时甚短的“公开化“透明化”的开放的两三年,迅速变成了“非社会主义者”。“竟无一人是男儿(没有死硬党员为共产制度殉葬)”。七十多年洗脑竟然无能抵御两三年的“公开化“透明化”。说句也许冒犯的话,文章作者(Justin Winokur)毕竟年轻,特别是从未在共产国家生活的经历,恐怕他很难有共产国家民众当年(包括在1989年50多天举行多次百万人大游行的中国人)那种刻骨铭心的巅峰体验。

作为历史奇迹的二战、冷战

这就是说:二战和冷战的胜利是不可逆转的,是不可能翻案的。这同历史上那些战争截然不同,譬如欧洲历史上那些战争,譬如中国历史上所谓的“春秋无义战“那些战争。甚至就连普京,他想恢复的,也不是列宁斯大林的共产苏联,而是历史上彼得大帝式的沙俄大帝国。

所以,二战、冷战,那是人类历史的奇迹,是伟大的世界转捩点。它的精神成就已经凝结在《联合国宪章》和《世界人权宣言》中,永垂青史!

这也就是说,苏东波起,柏林墙倒,冷战结束。这段历史不可逆,因为它给出了是与非、正与邪,善与恶的绝对分界线。二战、冷战,是与人类整体命运相关的。倘若自由营垒输了,人类将堕入黑暗,进入地狱。那就是《1984》的世界,那就是人类末日!这种前景与欧洲历史上的民族国家间的战争、宗教教派战争的胜负输赢,与中国历史上的王朝兴衰,都是有根本差别的。

“多极世界”?

此外,作者把当代世界判定为多极世界。如此论断,为时过早,我们不敢苟同。

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今天固然不如刚结束二战之后的1950年代,但仍是世界第一。而前些年沸沸扬扬中国的GDP将在不久(2030年?)超越美国云云,现在也不大有人提了。习氏中国目前经济下滑,前景黯淡,不知伊于胡底?作者所期盼的多极世界,恐怕也就遥遥无期了。环顾当今世界,以G7、北约、欧盟以及英加日澳印韩乌台……为主干的民主联盟,基本成型,可称为一极;此外还有哪些极?以中俄伊朝为轴心的国家,或可算另一极,其他没有了。因此,这基本上仍是两个营垒对峙的态势,而并非多极世界。它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两大阵营对峙的格局,倒是颇有相似之处的。尤其是美中贸易战之后,自中国武汉爆发的新冠疫情泛滥全球三年之后,特别是俄乌战争后,世界两大阵营的划分日益鲜明。实际上成为国际主流国家联盟围堵和孤立中俄伊朝轴心国的态势。请看联合国大会以141票的压倒多数声援乌克兰抗击俄国侵略,请看这次维尔纽斯北约峰会声明彰显出的同心同德对峙中俄轴心的立场及其反映的历史潮流走向,世界的基本图景就很清楚了。

并非最不重要的是,人们注意到,所谓“多极世界”与反对“冷战思维”一样,正是习近平的常用口头禅。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纵览中国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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