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获得自由不久,一九三七年一月,莫斯科为中共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蓝图:放弃武力推翻南京政府的政策,停止阶级斗争,承认南京为合法政府,置红区和红军於它管辖之下。毛接受了这一转变,把它作为权宜之计。中共向南京做出公开保证。一个历史新时期开始了。 经过谈判,中共最後得到一块十二万九干六百平方公里、两百万人口的陕甘宁边区,首府在延安。边区由南京政府资助,蒋同时发军费给养给四万六干红军。 斯大林只是在对蒋介石的让步满意之後才释放蒋经国。三月三日,苏共政治局作出决定,装腔作势地说:“不反对蒋介石的儿子返回中国。”四月十九日,做人质十一年多的经国终於回到中国,与父亲团聚。 离苏前,斯大林亲自给他“做工作”季米特洛夫也一再威胁他。经国当面表现得很顺从,归程中给季米特洛夫发电报说:“您所有的指示都将圆满完成。”到了海参嵗,他被带去当地克格勃的办公处,在那裏他最後一次对莫斯科表演忠诚:“我将严格执行党的纪律”。 送经国乘火车穿过漫长的西伯利亚的,是後来中共克格勃头子康生。几个星期前,康生刚把十四岁的岸英和十二岁的岸青从巴黎接到莫斯科。毛的儿子们在巴黎等了好几个月签证。因为苏联人不想发签证给护送他们的张学良使者,连带他们的也拖著没给。西安事变後,苏联宣布不给张学良使者签证,打发他回国。而毛的儿子在一九三七年初到达莫斯科。他们给爸爸写信,给他寄照片。毛很少回信。 与毛对儿子的冷漠感情相反,蒋介石为了尽快让经国回来,不断让步。他甚至在一九三七年二月,任命带经国去苏联的邵力子做国民党的中央宣传部部长,以纠正一向反共的报界和公众舆论。这个对莫斯科作的姿态,为中共的发展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邵力子做中宣部长期间,苏联得到广泛热情的宣传,中共也显得和善可亲。邵批准出了本《毛泽东自传》,把毛表现成一个人性十足的好人,坚决抗日的爱国者。扉页上毛题词说要“同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打到底”。自传於十一月一日出版,风靡一时。就在这段时间,中共积极抗日的形象出世了,公众对中共的印象也变得好起来。 《毛泽东自传》大部分是美国记者斯诺在头年夏天对毛的访问记,毛一生仅此一次对人系统地谈自己的生平。根据这些谈话和对其他中共领导的采访,斯诺写了本《红星照耀中国》(RedStar。verChina),在全球为中共重塑形象,把它血淋淋的过去从人们脑子裏抹去。 斯诺的访毛并非偶然。是毛叫上海地下党找一个可以为他做宣传的外国记者,再找一个医生。毛选中了斯诺,看中他是美国人,为有影响力的大报《周末晚邮报》(SaturdayEveningP。st)和《纽约先锋论坛报}(NewY。rkHerald丁ribune)写文章,也同情中共。斯诺七月来到红区,同行的是黎巴嫩裔美国籍医生马海德(Ge。rgeHatem),药箱裏藏著共产国际的绝密文件。马海德留下来做毛的医生。斯诺住了三个月。 毛著实准备了一番,要求是“安全、保密、热闹,隆重”,政治局根据斯诺交来的问题单预备了答案。毛对斯诺讲的故事既有宝贵的讯息,也有大量的虚构,斯诺一概不加分析全盘接受。他称毛和中共领导,直率、坦白、直来直去不要花样”相信“在六干英里的长征途中,除了几个星期生病以外,毛泽东和普 通战士一样都是步行的”。毛掩盖了中共跟莫斯科的关系,声称他倒喜欢跟美国友好,斯诺照本宣科,使许多人至今仍信以为真。 斯诺写的一切都经毛细细过目,改了又改。他给那时尚在延安的妻子海伦(HelenSn。w)信说:“别再给我寄更多的谁谁谁要改他们的话的要求来了……就这样,砍了这么多东西,书读起来快像海外奇谭了。 但斯诺对这个背景绝口不提,相反说毛“绝没有审改任何我的东西”。斯诺的中译本还添枝加叶,说他称赞毛“真诚、老实”。 《红星照耀中国》的英文本在一九三七、一九三八年之交出版,影响了整个西方对毛和中共的看法。 中文是中共组织翻译的,特别选了个灰色的书名《西行漫记》,使人觉得这是本客观中性的书。除了这本书跟《毛泽东自传》以外,斯诺的访问记还出了另一种单行本,也有个中性的题目:《毛泽东印象记》。 斯诺的书在中国激進青年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吸引了千千万万热血青年参加中共,其中有西藏共产党最早的成员。中共的复兴从这时开端。毛後来赞美斯诺,说他“不下大禹治水之功”。 功不在斯诺之下的是中宣部长邵力子。蒋介石在将近一年之後解除邵的职务时,毛与中共的名誉已经被大大漂白了。 毛在一九三七年元旦那天搬進延安,在这裏他将一住十年。搬家那天,延安宏伟的城门洞开,庄严而沉默地容纳了一眼望不到尾的红军队伍。古城名字的意思是“延伸安宁”,城却由充满军旅气息的城墙围著,沿山而上。俯瞰延安城的还有一座千年九层宝塔,塔下依山建著大小庙宇跟佛像,好似从天外飞来。 清凉山下是黄沙沉沉的延河。唐代诗圣杜甫据说曾来此欣赏过名产牡丹。延安不仅见识过繁荣的文化活动,还曾是工商业要地。标准石油公司(Standard。il)在此勘探石油时,修了好些住宅,如今正好由红军接管。红军还占用了西班牙天主教士的房产,其中有一座大教堂,不少中共的重要会议将在这裏召开。许多当地人,特别是有钱人,闻“红”而逃,留下了几百幢空屋。毛选中了一所大而美的房子,位於城边凤凰村,進门迎面一堵气派的照壁。长征以来,毛泽东第一次过上了舒适的日子。 毛喜欢舒适,住宅装有当地罕见的墙中地下暖气。他不喜欢睡炕,安了木板床。毛拥有好几所住房,虽然搬了几次家,住过的房子都保留著。一处在中共克格勃的大院枣园,有高墙围著,严密的警卫守著,是一个人们望而却步的地方。另一处更机密的住地在枣园後沟。重重叠叠的山峦深处,沿著山崖凹進去的地方,给毛修了一排窑洞,他可以坐汽车从加宽的小路一直开到门口。 跟他大多数住宅一样,毛在枣园後沟的房间有个後门,直通一条秘密地道,以备紧急时跑到山的另一边。毛也可以由秘密地道直接登上一座大礼堂的主席台,无需走出房门,减少暴露的危险。大礼堂和毛的窑洞都要走到跟前才看得见,但从这裏却能把远近来人收入眼底。大礼堂由一个曾在义大利学建筑的人设计,看上去像个天主教堂。除了中共克格勃人员在这裏开过几次会外,它从来没用过。毛要的是极端机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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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的助手师哲告诉我们:“我住在通往枣园後沟的那个口子上,我控制住,别人不能随便到那裏去。”中共领导要见毛得“事先跟我打个招呼,他们很少去”。只有陕北本地的领导人高岗有时来,“我就把他挡住,挡了好几次。我说不行,不管你高岗,还是什么人,不能去。”偶尔進去的人,“只能一个人進去。带一个警卫员可以,但也不能走到毛泽东住的地方。中央警卫团专人带首长一个人進去。” 最公开、离当地人最近的住宅是杨家岭,背靠布满杨树、梨树、柏树的山坡。一家邻居为他洗衣缝补。厨师是自己的,加工米和面也不用当地人的磨子,那是“毛主席从安全角度考虑”,当地人说。 近十年了,毛泽东的生活还从来没有这么稳定安宁过。共产党的新形象吸引来一批批城市青年,忽然间,他身边有了些时髦漂亮的女孩子。毛按捺不住了,他对也喜欢追逐女人的高岗说,没有性生活的日子他只能维持,最多四十天”。 最初让毛泽东看上的,是美丽的二十六岁女演员吴莉莉。吴一九三七年来到延安,立刻成了明星。她的雅致时装和风度使这个偏远小城大为倾倒,甩来甩去的披肩秀发更牵动著无数男人的心。中共妇女只有臃肿的棉袄可穿,甚至不少人剃了光头以避虱子。不久,用贺子珍的话说,毛就跟吴小姐上了床(斯诺夫人海伦称吴小姐为毛贺婚姻中的“第三者”。 跟吴小姐关系亲密的是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一位呐喊疾呼的女权主义者。尽管共产国际传令“孤立她”也尽管她觉得毛“阴阳怪气,身体女气思心”,毛仍然看在她是美国作家的份上跟她拉关系,让她做采访。毛把她写的访问记寄给斯诺,请斯诺“大为宣传”。 其貌不扬的史沫特莱给延安带来交际舞的热潮。据史沫特莱说,毛最初,出於傲气不愿意学跳舞。他没有什么音乐戚。”(後来跟他跳过舞的女人也说毛跳舞像“在场上走圈子”。)但毛很快就热中跳舞了,这有利於锻链身体,更是猎艳的大好机会。於是每个星期都组织舞会,或在露天,或在从前的教堂裏。延安像发疯一样迷上了跳舞。 像许多长征女红军一样,贺子珍起先拒绝跳舞。斯诺的观察是:身体这样紧贴著,在这些老党员看来简直是不知羞耻。”其实,她们是怕自己在那些城市姑娘面前献丑。不少人心裏悄悄为这一乐趣强烈吸引,子珍後来爱上了跳舞,是个优美的舞伴。 但是对毛搞女人,子珍难以容忍。六月的一个晚间,史沬特莱听到子珍叫骂:“龟儿子,你胆敢跑来跟这个资产阶级臭婆娘睡觉!”史沫特莱跑去隔壁,看见子珍正用手电筒朝毛头上乱打,毛的警卫员在旁边不知所措。毛说他只是来跟吴小姐聊天的,子珍当然不信,转身冲向吴,抓脸扯头发,毛站在一边。子珍接著对史沫特莱喊:“帝国主义臭婆娘!都是你招来的,滚出去!”高头大马的史沫特莱朝她打去,把子珍打倒在地。子珍朝毛叫著:“你算个什么男人?什么丈夫?什么共产党员?你就看著帝国主义婊子打我?”毛叫警卫员把子珍抱起来,子珍把他也绊倒,最後三个警卫员把她硬抬走了,毛一言不发地跟在後边。 不久史沫特莱离去,吴小姐不仅离开延安,而且从整个关於毛的中共著述中消失。毛还跟作家丁玲调情。丁玲虽然长得圆墩墩地像个男孩子,谈不上什么姿色,但她有才气,有性格。毛写了首赞美她的词,有这样两句:“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干毛瑟精兵。”她常去看毛,跟他说说笑笑。有一次,毛问她:“丁玲,你看咱们的延安像不像一个偏安的小朝廷?”毛接著要她报名单,由他封文武百 宫。丁玲後来回忆道:“弄完了这个,他突然又对我说:“丁玲,现在文武百官有了,既然是个朝廷,那就无论大小,部得有三宫六院呀!来,来,你再报些名字,我来封赐……”” 毛的艳事终於使子珍忍无可忍了。他们结婚快十年,十年裏,她容忍了毛对她的漠不关心。使她尤其痛苦的是,毛不但不心疼她,让她在艰难的环境裏不断怀孕生产,反倒开玩笑说她生孩子像母鸡下蛋一样容易。她也气愤毛对孩子早殇或送人部无所谓。他们的第五个孩子,女儿娇娇,一九三六年在保安出生,生在蝎子、耗子乱爬的窑洞裏。不到一年,她又怀孕了,这使她万分苦恼。反覆怀孕生产损害了她的健康,却又没有带来家庭生活的乐趣。毛让她做出这些牺牲,自己却半公开地跟别的女人胡搞。子珍曾有过的离开毛的念头,此时在她心裏再次萌发。 中共在延安安顿下来後,受伤的高级干部有机会去苏联治疗。子珍以取出体内弹片为名,一九三七年十月初前往苏联。她把一岁的女儿娇娇留在延安。到莫斯科时正值严冬。子珍一行马上被警告不要跟从前认识的人来往,莫斯科正在大清洗的浪潮中,一批批中国人被捕。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恐惧的寒冷世界裏,子珍生下一个男孩,她给他取了个俄国名字叫柳瓦。六个月後,孩子得肺炎死了。子珍悲痛欲绝,经常坐在埋葬这个小生命的土丘前的长凳上,久久地流著眼泪,低低地喊著他的名字。 孩子出世时,她写信给毛,说她生了个男孩,长得就像他。毛没有回信。孩子死了,毛也没有反应。一九三九年夏天,他们分离快两年了,一天,子珍跟不会说俄文的同伴一起听每周例行的读报。有篇文章是苏联电影导演卡门(R。manKarmen)写的毛泽东访问记。怱然,子珍听见读报员读到毛和“他的夫人”踏著月光在窑洞外送行。“毛的夫人”,这短短几个字,宛如一声霹雳,使子珍心裏翻江倒海。随後几天,同室人发现她整夜翻来覆去,她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现在更是彻夜不寐。不久,她收到毛的一封短信,信裏是几句大道理:“希望你好好学习,政治上進步。”然後一句简单生硬的官话结束了他们十年的婚姻:厂我们以後就是同志了。 [n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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