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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昌海: 8.15,中国战胜了日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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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江受降纪念坊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冈村宁次派今井武夫于1945年8月21日至23日飞抵芷江,接受投降命令。

1947年2月,国民政府在受降地建“受降纪念坊”。

这是一座四柱三拱门的“血”字型碑坊,亦称“中国第一血”。

一寸山河一寸血。从7.7卢沟桥事变,到8•15日本投降,一共8年零42天。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中国仅仅军人就伤亡3百余万,206位将领为国捐躯。中国是在血海中迎来了胜利。“八年烽火起卢沟,一纸降书出芷江。”为了纪念那个来之不易的历史性时刻,有了凯旋门、有了受降纪念坊。

世事难料。中国唯一的一座纪念抗战胜利的凯旋门,唯一的一个纪念受降的标志性建筑却曾遭到损毁,它们和那一度举世闻名的芷江机场一样,在荒芜中被国人集体遗忘和冷落过一个又一个春秋。1978年10月,当日本靖国神社正式放进14名甲级战犯的灵位时,受降纪念坊和中国凯旋门还在等待着批准修复开放。

一个建筑的经历背后是一个民族的德性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烽烟过去69年了。越来越多的国人已经意识到,无论政见如何,任何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人,他们流过的血,出过的力,都不应该被遗忘。他们的名字应该永远留在中国的英烈谱上。人们不甘心遗忘。许多尘封的历史真相又在慢慢重现。虽然重现得有些缓慢,但是重现的步伐却是遏制不住的坚定。

然而,有的日本人说,“日军并非战败,中国军亦非胜利”,或者说“日本败给了美国,而没有败给中国。日本在中国业已获胜”。

日本人的这种论调,在中国人里面也并非没有一点市场。

难道坐落在芷江的凯旋门,就是一座中国人自吹自擂的纪念碑吗?

平心而论,日本在美国面前遭到了军事上的惨败,这是事实,而且还是饱受日本侵略之苦的中国应该世代铭感的事实。比如,1942年6月的中途岛战役,日本丧失航空母舰4艘、重巡洋舰1艘、飞机275架,阵亡3500人,日本在太平洋上的军事形势从此逆转。此后,莱特湾之战,日本海军几乎被全歼,4艘航空母舰、3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和12艘驱逐舰被击沉,飞机损失数百架,并有一万多名飞行员和水兵丧命;莱特岛之战,5.6万日本人丧命;塞班岛一役,日军死了4.1万人;冲绳岛战役,日军在战场上死亡的,至少有10.7万人;在打了6个星期的硫磺岛战役,2万要塞防守日军阵亡,只有216人被生擒……在中国战场找不出这样的战例。就那人们津津乐道了几十年的平型关大捷,按照通常的说法,这大捷也只是歼灭了1千多敌人。这样说不存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为这不过是事实罢了。

事实上,中国当时并不具备打出像中途岛之战中那般战绩的国力。美国在1943年到1944年,最高生产记录是每天生产一艘船,每5分钟造一架飞机。6年的战争里,美国生产了8.7万辆坦克,299.6万架飞机和5300百万吨位的船只。自然,不仅中国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国力,而且日本也不具备这样的国力。战争结束时,日本一半的城市化为废墟,三分之一的工业遭到毁灭……,日本本土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那是美军打击的直接结果。

贫弱的中国在坚持抗战的过程中,也受过绝非无足轻重的美国之惠。且不说美国对中国有别的什么援助,就拿当年为国人熟知的飞虎队(“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1943年,改为第14航空队)来说,它不仅在中国最艰难的岁月里飞越驼峰,从印度接运战略物资到昆明、重庆,而且第14航空队到抗战结束时共击落日军飞机2600架。这对丧失了制空权的中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自从中途岛战役之后,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是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可对中国来说,日本却从来就不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尊重历史是正确吸取经验教训的基础。可以说,直到日本投降那一刻,绝大部分被日军占据的国土并没有收复,绝大部分日军也没有遭到包围或者歼灭,而且纯粹从军事上来说,日军在中国战场上确实是胜多败少。这是一个基本事实。中国也无须证明自己在打败日本上发挥了与美国同样重要,或者比美国更重要的作用。

尊重历史不等于妄自菲薄,更不等于说中国战场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无足轻重。这一点无须旁征博引,1942年罗斯福对儿子伊里奥特说的那段话,就是一个非常直观的答案:“假如没有中国,假如中国被打垮了,你想一想有多少师团的日本兵力可以因此调到其它地方?”

中国建造了凯旋门并不是中国往自己脸上贴金,日本向中国投了降那是不争的事实。中国是当之无愧的战胜国,也就是说,中国战胜了日本。

中国抗战的最终胜利,是世界史上弱国摆脱强国欺凌压迫的成功范例。企图蛇吞象的日本失败了。不过,中国最大的胜利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战略上的胜利;不是物质层面的胜利,而是精神层面的胜利。日本失败的历史,成了如果战略失当,强国也会挨打这一教训的经典注脚。虽然中国在军事上并没有取得像盟军在欧洲北非那样的战绩,但是中国军民表现出的不屈不挠抗战到底的忠勇精神,并不比其它国家逊色。中国的胜利,就是这种忠勇精神的胜利。

要理解这一点,首先必须明白中日两国的国力对比。

日本是当时的工业强国之一。从1931年到1937年,日本经济在世界上可谓是一枝独秀,工业增长速度年均9.9%。1937年,日本工业总产值近60亿美元,占国民经济总值的80%。1937年,日本的武器生产能力达到年产飞机1580架、大口径火炮744门、坦克330辆、汽车9500余辆,造船能力为40余万吨,造舰能力为5万吨。而中国是飞机基本上没有生产能力,大口径火炮、坦克、汽车没有生产能力,仅能生产少量小型舰艇,可是主要部件和原材料必须依赖进口。1937的中国,只能生产步兵轻武器和小口径火炮。

7.7事变前,现代工业仅仅占中国国民经济总产值的10%,而且这还包括相当数量的外资企业的产值在内,工业总产值不过13.6亿美元,不到日本的1/4,而中国人口却大约是日本的五倍。在重要的战略资源方面,7.7事变前,中国的钢产量是4万吨,而日本是580万吨,仅为日本的1/145;中国石油年产量为1.31万吨,日本为169万吨,只有日本的1/129;中国铜年产量为0.07万吨,日本为8.7万吨,是日本的1/121。中国的经济实力和国防工业与日本相比,居于绝对劣势。

就空中和海上力量而言,战争全面爆发时,中国能够参加战斗的飞机只有223架,而7.7事变时日本陆军航空兵团共有作战飞机大约960架,海军陆基和舰载作战飞机共640架。卢沟桥事变前,中国实际作战舰艇只有60余艘,排水量共约6万余吨,且不说多为超龄旧军舰,仅仅就排水量而言,也只有日本海军的1/20。中国最大的巡洋舰海圻号还是1896年从英国购买的。当时日本的海军实力位居世界第三,仅次于美国和英国。

这一组组数字是枯燥的。但只有知道这些枯燥的数字,人们才会明白,中国军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开始了他们漫长的战斗;只有知道这些枯燥的数字,人们才能理解,什么叫血肉长城。

也正因为这样,1930年代的中国是一个不被日本侵略者放在眼里的中国。日本陆相杉山元在日本天皇问战争所需时间时,说“一二个月就足够了”。

可正是这个中国,在1941年12月8日美国和英国向日本宣战之前,独自跟日本鏖战了4年多。这是几十个“一二个月”。日本“予敌一击,结束战局”的美梦化成了泡影。中国军民是在用血写历史,用血捍卫疆土,用血证明中国不好惹。虽代价之惨重史无前例,可中国在战斗,没有屈服,没有胆怯。

英国不是在实力如此悬殊的状态下迎战德国。

法国不是在强弱对比这般鲜明的格局里跟纳粹较量。

斯大林不是在这样的劣势中跟希特勒对抗……

苏联被希特勒长驱直入,英国不得不在敦克尔刻大撤退。1940年的法国也算是一个大国,可它却在6周之内就被德国征服了。贝当政府的巴黎投降了,重庆还在战斗;昔日被称为“法兰西救星”的贝当元帅在为法国掘墓撒土时,中国的精神堡垒蒋中正,依然屹立在陪都山城。

此时展现在世界面前的中国,是一个英勇顽强的国度。

可是,时光再往后移,同样是这个中国,同样是这个中国的政府,却在9•18事变后一再被指责卖国投降。9•18事变后,要求“绝交宣战”的呼声响彻云霄。主战情绪背后的逻辑很简单:“日本占领中国领土,中国必须抵抗,即使是战败、战死都在所不惜。失地是可耻的,不战而失地更是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就连德高望重的蔡元培,也因为阻拦请愿学生挨了顿打。

确实,中国从1928年5月的济南事件算起,屈辱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中国政府是一忍再忍。南京国民政府甚至在1935年6月10日发布《睦邻敦交令》要求:“凡我国民对于友邦务敦睦谊,不得有排斥及挑拨恶感之言论行为,尤其不得以此目的,组织任何团体以妨国交。”1935年11月,蒋介石在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出,“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决不轻言牺牲。”蒋介石是在骂声中停战、妥协、退让、交涉。

中国的和平努力,在血气方刚者看是软弱投降。如果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势都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流尽最后一滴血不罢休的话,那中国7.7卢沟桥事变前的对日关系史,就只能写成国民政府卖国史了。蒋廷黻曾致力于阻止提前对日作战,这位曾经担任过国民政府驻苏大使的杰出外交家、学者,难道就是卖国贼了?爱国离不开理性。蒋介石在1936年6月16日的日记中就说:“倭寇咄咄逼人,战祸终不能免,然必有相当之准备时期,始得应付裕如。”有勇也需有智。

在没有上帝的世界中,弱国的独立与生存需要大智慧。事实上,谁都不能回避当时中国内忧重重,以及作战准备和作战能力这些现实问题。比如在军火制造方面,中国除了来复枪和轻机枪外,还不能生产新式重武器。从财政状况来看,直到1937年对日作战前夕,国民政府的全年收入约合4.17亿美元。历史学家黄仁宇说:“虽说当日的购买力与今朝不同,这4亿是一个极为纤小的数目。”此时的日本是世界一流的军事强国。客观地看待实力对比,不是胆怯,不是软弱,而是冷静、明智。面对日本这样一个敌手,需要培育持久作战的能力。最后对决的时刻来得越晚,就越有备战的时间。

国民政府在弱势和内乱的形势下并不是无所作为。比如,1932年就秘密成立“国防设计委员会”(后改名为“资源委员会”),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1934年初,蒋介石在日记中为自己列出的一项任务“决不任总统与行政院长,专心建设西南”。1934年12月29日,蒋介石日记写道:“若为对倭计,以剿匪为掩护抗日之原则言之,避免内战,使倭无隙可乘,并可得众同情,乃仍以亲剿川、黔残匪以为经营西南根据地之张本,亦未始非策也。当再熟筹之!”这就是说,蒋介石想“以剿匪为掩护”建设西南作为抗战基地。此后,蒋介石一面在西南追击红军,一面加紧建设西南,统一云、贵、川三省。1935年2月4日,蒋介石在庐山规划国防工业方案,电令赶筑西南各省公路。3月,在重庆提出“四川应为复兴民族之根据地”。这一切对后来的中国抗战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果中国在1931年9•18事变后立即宣战,那就意味着中国孤立、仓促地和日本对决提早将近六年时间。当然,这样做是显得强硬,显得爱国,而且政治家也将因此赢得政治本钱和一时的名声。但是这对整个国家的命运,可能就会像蒋廷黻在《独立评论》上所说的那样--仓促对日作战将遭失败。

说正义必定战胜邪恶,那是一种鼓励,一种自信。我们需要这种鼓舞、这种自信。但是,这不应该妨碍我们还能意识到,古今中外不乏弱国消失在强权铁蹄之下的悲惨案例。冷静的智慧和英勇的精神,对于保家卫国同样重要。只有理解中国的国情和中国是弱国这一历史事实,我们才能够客观地看待蒋介石1937年7月17日在庐山谈话中所说的:“我常觉得,我们要应付国难,首先要认识自己国家的地位。我们是弱国,对自己国家力量要有忠实估计,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

有时,委曲忍痛不是贬义的软弱,更不是投降主义,而是冷静、理性和明智,是弱国的生存智慧。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对化地用到国际问题上,那是对国家前途不负责任。强硬需要时机,需要条件,需要资本。卧薪尝胆不等于卖国主义、投降主义。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委屈忍痛没有底线,没有时限。诚如庐山谈话所言:“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但我们的态度只是应战,而不是求战;应战,是应付最后关头,逼不得已的办法。”

血淋淋的八年抗战,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中国奉行的弱国战略的智慧。当然,有的是别有用心,有的仅仅是卤莽气盛。正因为这样,张自忠受命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北平绥靖公署主任兼北平市长,忍辱负重留在北平与敌周旋却招来骂名,被认为是“华北特号汉奸”,报纸称他“张逆自忠”。对于招来的非议,张自忠将军说过,“事实胜于雄辩,必死而后能生”。他最后用战死来表明自己对国家的赤胆忠心。而那些骂过张自忠将军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曾英勇抗战过,甚至不惜以身殉国。

虽然战场上消灭的敌人有多少之别,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盟国一起打败了法西斯国家,而不能孤立地割裂开来,说只是某个国家打败了另一个国家。1945年8月15日的日本,它能说只向美国认输,而不是向中国投降,跟中国要继续打下去吗?如果不能这样,日本吞并中国的图谋就是彻底落空了,而中国持久消耗战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这就是成功,就是胜利。八年战争,日本以笑开始,以哭结束。矗立在湖南芷江的凯旋门、受降纪念坊,中国建之无愧,当之无愧。

我们不仅要记住日本侵华的罪孽,而且更要记住先辈卫国的壮烈和智慧。

我们更需要知道感恩。感恩蒋介石及其领导的抗日军民,感恩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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