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中共国特有 “超支户”难过年关

—回忆过“超支户”的日子

作者:
现在,三四十岁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超支户”是个什么东西。在人民公社时代,有些农户辛辛苦苦干一年,年终决算时,不仅分不到一分钱,还欠生产队的钱。这就是“超支户”。按马克思的说法,劳动可以创造剩余价值,为什么劳动者劳动一年不仅拿不到劳动报酬,还欠雇主的钱呢?这是中国改革前的一大奇特现象。

现在,三四十岁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超支户”是个什么东西。在人民公社时代,有些农户辛辛苦苦干一年,年终决算时,不仅分不到一分钱,还欠生产队的钱。这就是“超支户”。按马克思的说法,劳动可以创造剩余价值,为什么劳动者劳动一年不仅拿不到劳动报酬,还欠雇主的钱呢?这是中国改革前的一大奇特现象。

我家八口人,有一个男劳动力,一个女劳动力,一个女辅助劳动力。按生产队评定的底分,我家三个劳动力出勤一天,共挣23个工分。按当时好年景的工分值算,每10分工可得报酬0.6元。这就是说,我家每天人均收入为0.1725元。一年下来,这点收入不够抵还队里分给八口人的粮、棉、油、柴的款项(这是维持生存的最低消费)。生产队对待“超支户”有双重标准。贫下中农的“超支户”,可以“缓期执行”。“阶级敌人”或地富子女的“超支户”,归还超支款是硬任务:“你过去压迫人、剥削人、吸劳动人民的血汗,现在还想剥削人?”

我当“超支户”近二十年,脏活、重活没少干,大事、小事没少做。托人情、讲好话,大女儿六岁就看牛,十岁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又托人说好话,把看牛的“职位”让给大儿子。1977年收支平衡。能摘掉“超支户”这顶帽子原因有二:一、两个孩子大了,能挣一定的工分,收入多了;二、93岁的祖岳母逝世,人口少了。摘掉“超支户”这顶帽子欢乐的心情,不亚于后两年的“改正”,重新走上工作岗位。

当了二十年“超支户”,每年最紧迫的任务是交超支款。一次又一次的难关,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痛苦记忆:

在龙山大队林场的一间简易瓦房里,大队举办“超支户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二十多个人,有人屁股下是半截土砖,有人的屁股下是一个草把,有人脱下自己的破鞋当马扎。除了吧旱烟的“滋滋”声,听不到人们抽气的声息。都全神贯注地默想一个问题:用什么交超支款呢?第二天,学习班继续“斗私批修”,继续与“剥削阶级”彻底决裂。我偶然发现,有三个土砖头上是空位,就低声询问与我并坐的朱凤友,他说是拿出了切实可行的交超支款的措施,提前放走了。他又低声地告诉我:谁拿出了“可行的措施”,谁就随时可放行。第三天,又有无人坐的砖头和草把出现。我一数,剩下十三个人听报告:“……你们不要磨洋工,不要消极对抗,更不要‘带着花岗岩的头脑去见上帝’!我们宽宏大量是有限度的!”这一次,我回老家与堂兄詹方云设法,卖了一间房子给老家的生产队。

过了一年又一年。生产队的办公室里,一盏煤油灯有气无力的亮着。土改时的农会代表、老贫农曹四荣在讲话。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二十多分钟,忽然,话锋一转指向了我:“南生,南生!你的超支款有么打算?要想法子呀!不能把政策当耳边风……钱要积。平常不积,一次要拿出这么多钱来当然就难了!……”找我要超支款,这是天经地义!说我不“积钱”,实在委屈!天哪!我哪里有钱“积”呢?几只母鸡生的蛋,孩子们别想吃,要去换盐!一股无名火终于爆发:“四伯!您说我不积钱,可我也不会偷钱积呀……”结果是老婆出面解和、赔礼,把一间房子抵款到生产队。

又是春耕生产的时候。大批促大干,实现大寨县。生产队的生产资金匮乏。生产队长向大队反映,拟向信用社申请贷款。而得到的批示是:催交超支款。生产队长又奉命开紧急会议。我家是老超支户,当然要还款。钱!钱!我把亲友排队摸底,没有一家“富裕”。在惶恐之中,队长送来一个信息:太慈街曹运松接媳妇缺床。中国有句俗话,“道士见钱经也卖”。横下一条心吧!感谢老婆的理解,把床卖了。

又是一年春好处。在催交超支款的同时,生产队长送来一条信息:太慈合作商店建楼房,办旅社,需要大批的楼板(那时,乡间没有预制品),“你家要许多楼板作么事?”又在他的关怀下,出卖了两方楼板。再用高粱秆、向日葵秆,填补楼板空缺苟且安生。得的钱呢?全还超支款了。

又一年大年三十,家家忙着过革命化的春节。我正在劈一个桩兜,打算煨煨托食品站会计周井山谋到的一个猪头。虽只有几斤重,猪耳朵、猪口条、猪脑子,可做好几个菜。默想着,这个春节,在革命上可以“化”一下了。“进屋啰,有人来啰!”这是拙妻的声音。很明显,女低音里含着哀惋。是谁来了?我心知肚明:上次社员会上定我家交超支款30元,他们要钱来了。革命化的春节,可能“化”不起来了。我伸直腰,丢下斧,搓搓手,一脚千斤地回到屋里。队长开门见山:“我们是来收超支款的,把钱交出来吧!”

年关!年关!我在小说里读到的某些穷人度“年关”的情节轮到我了。在沉寂的相持阶段,副队长给我提了一个醒:你跑趟路到吉水去找姚麻子看看,生产队要把30块钱的鱼花钱给他,看他能不能给你过过账?

这倒是一条有点“生机”的路!但此时此刻要跑到吉水,难点是时间问题。估摸已过十点钟了,就是连走带跑,也得下午一点之前到。这么晚,人家会接待我吗?我跑出五里之遥,解开棉衣呼大气,碰上了瓦匠师傅徐伯高,我在他的麾下做过小工。他问:过年了,还往哪里跑?他听了我的原委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自行车推向我:快去!快去!

姚麻子热情地接待了我,招呼他的妻子炒饭给我吃,写具了过拨的条据,并串起两条鱼一并交给我:“快回家吧,好好地过个年!”我多么感谢姚麻子啊!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炎黄春秋》2009年第7期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0/0521/14539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