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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红楼 违背原著的宝玉娶亲

—细说红楼 重悟真谛(之七)

作者:

清孙温彩绘《红楼梦》插图。(公有领域)

而贾母这样一个美好的老太太,我们在后四十回里,看见她丰神顿失,风采全无,成了一个气量狭窄的老太太,有着那种熬过很多寒苦新富起来小户人家的老太太那种紧眉紧眼的算计和绝顶自私。

《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文字气象,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富贵和抄家剧变的读书人写出来的。最鲜明的例子就是贾母。高鹗笔下的贾母和曹公笔下的贾母,是对不上的。其本质上的心性、志趣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格落差剧烈到有云泥之别。在曹雪芹的笔下,贾母是一个鲜明、生动、别致的人物,可以说是文学世界里最可爱的一个老太太,她有着不同凡俗的个人审美观,待人接物雍容大度,暖老温贫,同时呢,她精明能干,连凤姐这样玲珑剔透的聪明人物,在贾母看来,也不过是及她年轻时几分而已,这个面慈心善的老人,点评世事人情时,常有惊人之语,令读者得以一窥老太太的胸中丘壑。

在第四十回,刘姥姥进城来,特意摘了地里刚收上来的瓜果蔬菜,让贾府尝个鲜。贾母就对这位乡下来的老人格外友好,不是像儿媳妇孙媳妇那样,对于上门来的穷亲戚,打发点银子就好了。她留刘姥姥和外孙板儿住下来,好好儿说说话,给她讲讲村庄里的人物故事。自然地,还领着刘姥姥去逛一逛大观园。逛到了黛玉的潇湘馆,看见黛玉卧室的窗纸,她就提出了意见,说糊窗户的纱帐不好。因为潇湘馆种满了竹子,成片的竹林,自然光就很暗。贾母说,窗户外头是绿色的,这窗纱也是绿的,况且这窗纱还用旧了,就显得室内光线格外黯淡。她就提出了改进意见,吩咐王熙凤去库房里翻翻箱子,凤姐就说:我知道我知道,库房里有银红的蝉翼纱呢。我们可以想像一下,竹子的青色配上这银红的窗纱,深浅得当,浓淡相宜,是我们传统文化里的审美,葱绿配桃红那个路数的。饶是如此,贾母且纠正她说,你说的那银红的不是蝉翼纱,是一种名叫软烟罗的轻纱,这软烟罗从来只有四种颜色,雨过天青色,秋香色,松绿色,银红色,你把那个颜色鲜亮的银红色,拿来给林妹妹的潇湘馆糊窗子。可见贾母的审美品味。同时,她又吩咐了,挑出青的来给她自己做一顶帐子,其余的呢,也别存着了,给丫鬟们做坎肩。看见没有?这么一个富贵中的老太太,她仁厚又阔绰,对待丫鬟们,也从不吝啬,不是好东西非得压箱底,在她而言东西都是给人用的,要及时享用。

而她评价宝钗的屋子呢,则是感叹太素了,雪洞似的,随口吩咐贴身丫鬟鸳鸯,让她也去翻箱底,找出哪几样摆件,给宝姑娘布置起来。从这几则图画可以看出,贾母具有上好的鉴赏品味,也有过日子的情味,知道怎么去布置一间精舍。

在六十三回,大观园的中秋夜宴里,老太太提议要去大观园的高丘上赏月,酒烫起来,兴头远远好过她的儿媳妇孙媳妇以及一众姑娘们,又提议赏月的乐音要清雅,笛声即可,笛声呢,也不要在眼前吹,而是隔着水吹过来。这就是在富贵和诗书礼仪中熏陶了好几代的人才会有的品味。老太太听笛赏月,突然落下泪来。在这一回里,老太太登船时,触景伤情,指着湘云对众人说,我小时候,像她那么大时,家里也有一条船,我和姊妹们上去玩,我不小心掉下河,额头磕在船桨上,至今留下一个疤。那脂砚斋便点评,遥想当日情景,史侯府中也曾有过十二金钗。

月上中天,其余人都撑不住了,都退下去,回自己屋子里去了,只有最聪慧的那个孙女探春,她还强撑着在陪祖母。皓月当空,天香落桂子,水边有笛声缭绕,初秋的气候呢,也正是宜人,不热不冷,小丘之上清风徐来。一年之中就这么一个夜晚,是最佳美的秋夜,这样的一个夜晚,她舍不得立刻就完。苏东坡有写春夜海棠的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贾母,她便是这种生活美学的实践者。

大年的元宵节,拜祭过祖宗后,要守夜。燃过烟花爆竹后,唱过戏后,贾母都要张罗着吃点什么,因为“夜深了,有点饿了。”我想,后世的书迷们研究红楼梦里的饮食文化,主要是托赖了贾母的功劳,因为她讲究养生,也有好胃口,对吃茶和四季热冷相宜的食物,都相当讲究。你想想呀,要指望林黛玉——那指望得上吗?人家一年到头没几个日子好睡,也不正经吃喝的。只有贾母和她的娘家舅孙女史湘云,让我们读者看到了,传统文化中的钟鸣鼎食贵族之家,他们的生活仪礼和饮食讲究。

冬天的时候腊梅盛开,大观园里又结诗社,外头一概管事的家长都不曾邀请,然而,贾母她就自己坐软轿来了,要参与这群年轻人的热闹,他们在她的眼前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她不作诗看着也是高兴的,她吃着热酒,还问那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丫头回答说是糟的鹌鹑,她说那撕一腿儿我吃一吃。而史湘云呢,雪地里烤鹿肉,秋天集诗社开螃蟹宴,海棠诗社时,则是吃多了酒睡在芍药花下,反正,美酒佳肴时,从来都少不了她。史侯家的姑娘,她们都有一种明亮、阔朗的美。

贾母很是知人善用,她的小孙女惜春天性孤僻,擅长丹青,她便派了一个任务,让惜春把大观园画下来,画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四季里的日常生活。这一年结诗社,她来赏雪,看见宝琴身披朱红披风,抱了一只插满红梅的花瓶从假山后闪出,在白雪晶莹里,这一幕十分入画。她就要求惜春,作画时要把这一景放进去。你就能看出,这个老太太她的生活品味,是非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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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老太太,我们在后四十回里,看见她丰神顿失,风采全无,成了一个气量狭窄的老太太,有着那种熬过很多寒苦新富起来小户人家的老太太那种紧眉紧眼的算计和绝顶自私。她也有爱,只是她的爱只集中在宝玉这里了,而且这个爱不再是懂得,而是稀里糊涂地要夺走他所有的光亮。她伙同凤姐、王夫人张罗着给宝玉娶亲,娶宝钗,同时她最疼爱的女儿留下来的唯一一点骨血黛玉,因此伤心而死。但贾母觉得,自己这主意再好不过了,虽然死了黛玉,黛玉的命是被她葬送掉的,但到底自己的孙子宝玉的性命更加要紧,因为孙子跟自己更亲。在这样谜之不解的思维逻辑里,你完全弄不明白,在这桩婚姻里,宝玉傻了,黛玉死了,宝钗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被人当作黛玉送进洞房,这一场低劣闹剧的婚姻里,作主来操办婚事的人,得到的成就感是什么呢?这就是高鹗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解吗?这里,我们完全没有看到神性,看到天命,以及对人性洞悉,以及洞悉之后的无奈也好怜悯也好的那一种出世的体悟,了悟,放下情的纠缠。

事成之后,宝玉一病不起,性命垂危,一旦有一点意识,就闹着要去找林妹妹,要找老太太问个明白,于是老太太王夫人就赶紧命令丫鬟薰安息香,把他薰晕过去,宝玉晕了也就不闹了。而等到她们坐在一起时,说的是大观园近日里死的人多,阴气太重,夜里在闹鬼。贾母开玩笑说,凤姐应该当心,林妹妹刚刚死,当心她的阴魂找你麻烦。凤姐则凑趣儿道,林妹妹要是来找咱们麻烦,肯定先找老太太的麻烦嘛。

读到这里,你不觉得有种后脑勺发凉的恐惧感吗?此情此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们熟悉的那个贾母,文学史上最可爱的那个老太太,她去哪儿了?真的贾母绝对不会如此行事的。所以,真心爱《红楼梦》的读者,其实心里是满拒绝后四十回的,不肯去读后四十回。而且我们看见了,在五四以后的所谓新文化运动,以及后来海量的描绘封建大家族如何杀人的影视剧里,那个一味要包办婚姻的老太太的形象,大抵都与之类似,就是说影响力也是有的,而且给后人的思维和理解能力设置了天花板。

既然贾母是对不上的,那么高鹗笔下的所谓调包记,宝玉娶宝钗时,黛玉焚稿而亡,这一幕自然也是不成立的,这里头人心的残忍、冷酷和下作践踏,也是不存在的。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宝钗和宝玉的婚事,应该是在黛玉泪尽逝世之后,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安排的。对于宝钗来说,这个婚姻是她进京选秀落选,哥哥败家的境遇里的一个结果,对于宝钗这样一个女孩,宝玉这个多情善感的表弟,又不爱读书经济这些正经营生,按照我们现代人自由恋爱的观念来衡量,宝玉未必是她的最佳对象。她和宝玉的婚姻,其中一个共同持有的同理心,一个共同的话语背景就是黛玉以及大观园里的青春往事,那些人和那些故事,是他们共同的精神家园。贾府被抄家,大观园易主,亲族散落是必然的,而这对夫妻的婚姻基础之一便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他们是彼此同情,也彼此怜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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