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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端午节上万川人逃离广东,车票500元一张

2011年6月6日晚,端午节之夜,广东省潮安县汽车站人头攒动,一片喧闹嘈杂之声,忙碌程度远超春运。

上万名四川农民工扛着大包小裹,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把车站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满脸恐慌,通宵排队,焦急地盼望着早一点离开潮安。

去往广州方向的车票早都卖光了。在车站附近,只要出租车一出现,马上就有几十人蜂拥而上。许多人在路边搭乘摩托车,连夜跑到离潮州市40公里的揭阳市住下。

一些无证经营的黑中巴老板,扯着喇叭,把去广州的车票叫到500元一张,还一票难求。

与此同时,在四川德阳的各个外出务工大县,大批基层干部临时接到通知,来不及和家人过端午节,正从德阳登上专列,昼夜兼程,赶赴广东潮安。

潮安县发生了什么事?

工厂潜规则引发矛盾

从1990年代起,在民营经济发达的广东潮汕地区,大量外来农民工持续涌入,造成本地人与外来农民工两种力量的此消彼长,一些矛盾和问题也随之产生。

这种现象在潮州市潮安县古巷镇体现得尤为明显。

古巷镇毗邻潮州市区,地底下蕴藏着丰富的泥炭土、瓷土,是中国卫生陶瓷重要的生产基地,浴缸、洗手台占据了国内近一半市场。

1990年代初,古巷镇卫生陶瓷厂遍地开花,很快便拥有上百家企业,吸引了外地劳动力蜂拥而至。

在古巷镇,除了星罗棋布的陶瓷厂,满街的川菜馆也是一大特色。

陶瓷生产属于苦脏累险的劳动密集型行业,吃苦耐劳的四川农民工逐渐成了当地用工主力。他们大多通过亲属和老乡介绍,源源不断地来到古巷镇,同时也吸引了大批川菜馆入驻。

其实,四川农民工能选择这里来打工,还因为潮汕较慢的生活节奏,符合四川的休闲文化。他们很多人曾在东莞工厂的流水线上干过,很快就对严苛机械的工作内容感到窒息。

放眼潮汕地区,古巷镇只是一个缩影。这里遍布众多全国知名的专业镇,一镇往往多以一省外来务工人员为主。譬如“食品名镇”庵埠镇以福建人居多,而“珠宝名镇”浮洋镇多以湖南人为主。

2010年的一份统计报告称,古巷镇常住人口约7万人,卫生陶瓷行业的从业人员超过4万,其中的75%约3万人为四川籍。

四川农民工大多夫妻、父子一起在村子里租间房子,租金一个月150元,平常和老乡搭伙吃饭。

不过,当地潮州人保持着独特的一些风俗习惯和传统礼仪,甚至连方言都自成体系,与外来人员交流很少。

四川农民工对当地的印象是“经济发达,但有些排外。”

对于农民工而言,让本地人平等相待是一种奢望,最大的期待莫过于按时足额拿到薪水。

但按照当地惯例,老板一般会押一两个月的工资,作为保证金。

由于保证金的存在,大多农民工不愿意跳槽,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保证金“打了水漂”。

向工人收取保证金的情况,在潮汕地区普遍存在,甚至已经成为潜规则。

工厂认为,陶瓷生产是流水线作业,如果工人突然离职走人,往往意味着一个生产环节中断,甚至整条生产线因此停工。

收取保证金,对外来农民工是一种强制约束。

而对于工资低廉的农民工来说,动辄上千元的保证金往往引发纠纷。

另外,工资是按合格品的件数来计算的。成品如果出现小孔、碎裂、杂质等质量问题,轻则不能按全价来支付工资,重则整件不算,甚至还要成倍扣除工资。而质量问题由当地老板说了算。有的时候,只是一些很小的瑕疵,简单修补就可以,但老板依然不计算产品工价。

在这些农民工看来,当地部门往往偏向当地老板。发生劳资纠纷后,一些农民工会向当地劳动部门投诉,但结果往往是没有下文,最终不了了之。

当诉诸有关部门的疏通渠道无法奏效,外来农民工开始寻找民间解决途径,求助于同乡会。同乡会每个月向老乡收50元的会费,一旦出现劳资纠纷,可由同乡会介入解决,这就形成了一种自发的秩序。

此时的古巷镇,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冲突爆发

2011年6月1日上午,来自四川省德阳中江县的熊汉江陪同父母,向华意陶瓷厂老板苏某讨要拖欠的2009元工资。

熊汉江和父母一起做成型工,就是全家三人一起配合,往模具里灌浆,烧制后做成洗手台下面的盆柱。

陶瓷厂的成型工作,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来进行,因为这个环节需要非常默契的配合。

在讨薪过程中,双方因言语争执,发生冲突,熊父被打得头破血流。

19岁的熊汉江出门追赶凶手,被苏某等三人挑断了手筋、脚筋。

熊汉江的母亲说:“那口子比嘴巴还大,手臂上的刀口一尺多长,血不停地流,地上和衣服都是血。”

潮安县的法医鉴定认为:“已构成轻伤”。

事发后,经派出所协调,苏某拿出5000元。派出所采用分期支付的方式,先给熊家3000元。

这一消息迅速在古巷镇的四川老乡之间传播开来。

当晚,熊汉江的亲属、几百名四川德阳老乡涌向古巷镇机关门前,要求严惩凶手,给伤者一个交待,结果被派出所拘留11人。

6月3日晚,大批四川农民工继续聚集。

6月5日,潮州警方对外公布,苏某等3人被全部抓获。

按镇上要求,熊家写了一封感谢信,被拘留的11人陆续放回。

随后,一条“家属花3000元赎回行凶者”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再度在火爆局势上浇了一把油。

6日下午,近万名四川农民工聚集在古巷镇机关门前,甚至连附近乡镇的四川农民工也赶了过来。人越聚越多,将古巷镇的主干道古长路堵得水泄不通。

镇上所有商户停业,小学和幼儿园停课,居民不敢外出。

晚上,形势急转直下。

一部分四川农民工开始将泄愤的目标转向附近的商铺。街上多处火光熊熊,玻璃碎满一地,沿街的车辆被毁,一些途经的当地人被打伤。

一名出租车司机说,四川人“见本地人就打”。

6日晚8时,当地电视台滚动播出公安部门通知,并通过喇叭喊话,呼吁民众不要外出。

但光靠喊话,无法控制局势。

晚上9点,在本地商会的组织下,古巷镇居民开始还击。

一条短消息在古巷镇居民中流传,要求“以村联防队员为班底,每村组织20名青壮劳力上街巡逻”。

参与巡逻的居民统一配发了钢管、木棒、大刀,头戴塑胶帽,手腕或木棒上系根红绳,以便识别。

他们出现在古巷镇,把守每一个路口,“见外地口音的人便打”。“晚上9点之前是四川人打当地人,9点之后反过来,是当地人打四川人,甚至进村挨家挨户搜。”

自称为广东人的两名青年,疑因带四川口音,被围殴倒地。在场警察虽大声制止,但两名青年仍被打得奄奄一息。

据一些现场图片,不少外地人躺在地上,头破血流,整条街道一片狼藉。

面对本地人的凌厉攻势,四川农民工抵挡不住,发生恐慌性的大逃亡。

甚至连一些安徽农民工也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一夜,第二天连工资也不要了,纷纷撤离潮州。他们说:“今天搞四川的,说不定日后连我们安徽的也遭殃。”

据潮州公安部门发布的消息,6月6日晚,共有18名群众受伤,其中15名为外来民工,3名为当地群众,没有人员死亡。

6月7日,古巷镇宣布实施一周的治安管制,要求加强正面舆论引导,不信谣不传谣,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潮安县领导专程到医院看望熊汉江,了解其康复情况,表达了亲切关怀。

无言的结局

信任的建立绝非易事,但摧毁却在转瞬之间。

潮汕商会随后发出“倡议书”,号召遍布全球的潮汕老板拒用四川籍员工。

由于担心被打,上万名四川农民工逃离了潮安。许多人表示,“永远也不回那个鬼地方了。”

大批务工者的撤离,加剧了潮州本来就严重的用工荒。

古巷镇90%的陶瓷厂被迫停工,工场外堆放着大批的模具,无人清理。

潮州40%-50%的企业面临着因缺工无法生产、有订单却没有产品供应的困境。

在古巷镇的街头,多家川菜馆选择了关门。

对于潮州许多劳动密集型行业而言,农民工流失危及当地经济发展。

为此,潮州有关领导与四川德阳干部、农民工代表进行座谈,介绍“各方面的善后工作正在有序进行,希望留下来共同建设潮州。”

有专家在会上强调,要避免潮州日益加剧的用工荒,必须对外来农民工的角色意识予以关注。现在大多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农民工,他们不仅要挣钱,而且要尊严。

责任编辑: 夏雨荷  来源:历史逆时针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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