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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战: 长津湖没说的反共华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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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7月27日,韩战各方统帅以军队之名在板门店签下停战协定,近70年后,《长津湖》《长津湖之水门战役》系列电影以浓墨重彩的政治手笔跃上大荧幕,高调说好中国故事“抗美援朝”。不过,电影没说的是,有一群韩国华侨站在中国志愿军敌对的一方,义无反顾投身反共战线。

这一段鲜为人知的韩国华侨义勇军往事,埋藏散落在史籍片段和报导之中,不过,对下一代来说,父亲反共参战是抹不去的家族故事和历史记忆。

韩军里的华侨兵团

魏茂煌是战后在韩国出生的华侨,国共内战之际,他的父亲魏绪舫和祖父从中国东北移居朝鲜半岛,“我父亲曾经是所谓的国府军,属于国民党的军队,国民党败退台湾以后,反共人士就志同道合地在北韩新义州进行地下工作。”他翻开泛黄的自传信纸,1947年魏绪舫担任“中韩反共爱国青年团”团长,突袭敌营后防,“他们纠集了韩国人和华侨大概7、800人,像游击队一样去抢夺一些枪枝、武器。”

自传中,魏绪舫悲痛写下共产党奸杀、凌虐村民的暴行,字里行间透出坚定的反共立场。1950年6月25日朝鲜人民军越过38度线进攻韩国,双重反共意识激起魏绪舫参战的决心,“我父亲就带这些人到南韩,加入了陆军的第一师团,那就属于没有军阶的一个军人。”魏茂煌提起韩军里的“外国志愿军”,他的父亲被派任为“华侨义勇搜索队”队长。

在动荡困苦的战乱年代,金育安的父亲随祖父由山东移居朝鲜,再落脚韩国谋生,“当时父亲听到招募华侨义勇军的消息后,我认为他参战的动机是当时的思想正追求自由民主,再加上家人都在北韩咸兴市,他也想借此机会回去看望家人并打听家人的下落,当时招募的华侨超过200多人。”担任旅韩华侨参战同志承启会会长的金育安不断收集整理父亲和同袍参战的历史,“他也讲了很多战争时期的故事,例如共产党的残忍,以及年轻人为了维护民主而挺身奋战。”

“我父亲罗亚通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当时的校长是蒋介石总统。”罗国伟以九死一生形容父亲的兵戎人生,罗亚通在国共交战中被俘为共军,因极度厌恶共产主义而逃离军队,“逃离后,他很幸运的来到韩国,他站在朝鲜和中国敌对的一方,对抗中朝联军。”

从战地到后援都有华侨的身影,“战争爆发时,我父亲在前方主要负责伙食。”王成民以父亲为傲,“当时中国是共产主义国家,他可能是一心想要为未知的自由国家而战,所以投身战场。”

“过去我们华侨或者老一辈的人时常在手臂上刺什么反共抗俄,很简单就是一个理念,自由民主的这个部分。”魏茂煌看见刺青背后的意识形态,“对我父亲和华侨来讲,他们的国家认同是中华民国,心里面的祖国就是在台湾。”

双重反共为自由而战

这一群离乡背井的韩国华侨,深刻经历两个国家的分裂局面,反共意识唤起他们的身份认同,热血走上前线与韩军并肩作战,为心中的祖国出征,也让韩战有如国共内战的延长战线。

1950年10月中国挥军越过鸭绿江,出兵援朝作战,韩国华侨拥有中文和韩文的语言优势,成了前线收集情报的生力军。“我父亲最主要的一个功劳就是取得中国共产党参战情报,因为他们从无线电听到中共的讯息,然后在一场游击战中,他们还俘掳了中共八路军。”魏茂煌缓缓谈起华侨克敌制胜的点滴,“当年南韩的第一师团也请我父亲带领部队先到平壤刺探军情,让韩军能够抢先一步占领平壤。”

不过,无情战火摧残下,朝鲜半岛满目疮痍,不分阵营死伤惨重。在激烈的果川战役中,华侨兵团驳火迎击,副队长姜惠霖被枪炮击中身亡,队长魏绪舫也负伤,“他的大腿和胸部都受了伤。”魏茂煌从父亲口中了解彼时战况,“当时他的胸前插了支钢笔,子弹刚好打到钢笔上面,所以他说那一支钢笔救了他。”

金育安的父亲也被分配到陆军前线,协助搜集情报和执行特殊部队的任务,他的堂叔则是伞兵部队的一员,“伞兵部队负责从飞机直接降落到敌军基地,因此在战争时期成为人肉盾牌,他们都成了敌人瞄准的目标。”他语气沉重说,“我几乎没有听说过有幸存者,堂叔被分派到伞兵后,从那以后我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华侨义勇军绝大多数成了战场上的无名尸首,幸存的战友也成了失根的异乡人。战后,他们在困顿的日子里重拾新生活,魏绪舫开起汉药房,苦学考取中医师执照;金育安的父亲曾奔波建筑工地当工人,继而在餐厅干活习艺,后来自起炉灶经营中餐馆,韩国民众的一席话让他感受到第二故乡的温暖。

“金上司,我们作为韩国人都未曾参战6.25(韩战),但是您身为外国人,为韩国参战、为韩国牺牲,我们非常感激。”“现在您经营中餐厅,我们就算吃一碗饭,一碗面,也一定要去找您。”金育安转述一段段暖心对话,“我猜这些给我父亲很大的支持动力。”

用生命换来和平功勋

这群没有军籍的华侨用生命捍卫自由、和平的信仰,韩国政府以勋章表彰部分人士在韩战立下的战功,魏绪舫获颁“韩国金星花郎武功勋章”,“华人应该只有我父亲一位得到金星勋章。”魏茂煌拿出家中珍藏的勋章,“当年他为了自由民主的理念而奋斗,哪有今天的大韩民国,有今天的我们,他所付出的,我们都享受到了。”

“这是千辛万苦才拿到的表彰状,上面盖着当时朴正熙总统的印章。”罗国伟庆幸父亲的战马功劳在有生之年被认可,但他不免感叹华侨无名英雄的默默奉献鲜为人知,功劳簿上也应记上一笔。

金育安的父亲也获颁勋章和表彰状,不过碍于外国人身份,无法被授予“参战勇士证”,直到他归化为韩国籍才取得授证资格,金育安道出老父的心声,“他对这个勇士证感到很自豪。”

2020年7月,“韩华历史博物馆”在华侨奔走和汉城华侨中学的支持下落成,老校舍收藏华侨参战文物,原本湮没在历史洪流的华侨战史有了记忆的起点。

“听到华侨中学成立历史博物馆的消息,想说自己留着这些纪录,还不如捐赠给学校博物馆,把历史和纪录传承给后代。”金育安以过来人的心情说,“我希望华侨后代认知到祖先曾经在6.25参战,所以应该为生活在韩国而自豪,不应该因为身为华侨而气馁。”

每年华侨定期前往首尔显忠院的国军墓地,追思悼谒两位安奉于此的华侨烈士,他们同时积极争取其他袍泽也能光荣入列。“虽然我父亲和姜惠霖安葬在国军墓地,因为他们当年是队长和副队长,在战场中牺牲的华侨队友也功不可没。”旅居台湾的魏茂煌不忘为参战前辈发声,“这些无名的牺牲者也应该要抚慰他们的功劳。”

“建立纪念碑最主要是缅怀他们的牺牲,我觉得他们的牺牲带来了现在的自由与和平。”魏茂煌向韩国政府提出立碑建议。王成民不约而同响应倡议,“我父亲为了守住自由民主而牺牲,但是在韩国历史上,他们的故事不为人知,我不祈求什么,只希望能把当年华侨参与6.25战争的事实传承给后代。”

红色电影吹响号角

相较华侨遗族抱着和平信念为烈士立碑,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打着“抗美援朝”口号的中国,中美关系由破冰融合又走向针锋相对,去年中共百年党庆,中共国家主席习近平站上天安门强调,外来势力妄想“欺负”中国将碰得头破血流,强硬态度冲着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而来。

从去年9月到今年初,中国更大张旗鼓宣传战争电影《长津湖》和《长津湖之水门战役》,大收中国影史最高票房的成绩,背后的主旋律是歌颂战争还是和平,执导《长津湖》的徐克在电影预告片中说,“英雄的定义,我觉得是为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去执行一个信念,一场其实你应该参与的战争。”

这一系列红色电影吹响了爱国的号角,“这绝对是一部带有高度政治性和高度宣传的电影。”韩战老兵二代陈朝勋看完电影有感而发,他的父亲陈文基在被派往朝鲜半岛的途中,重庆老家才收到参军证,沦为战俘后来到台湾,陈文基坚决转任部队文职,“我小时候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变成财务官?他说财务官不用上前线啊!”

《长津湖》的电影主题曲《最可爱的人》撩起中国人的国族思绪,这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被赋予的“封号”。“这是一部爱国主义教育的电影,加强战狼文化的推广,凝聚国内反美的思想。”陈朝勋解读片中的叙事角度,“这部电影的解释是完全符合中共的一惯德性,它所宣传的价值观、意识形态都是老一套的。”

老百姓的无战向望

70年前,一纸停战协议,朝鲜烽火暂时落幕,不过,地缘政治的仇隙始终没有结束,今年初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半年后,中国首次派出陆海空三军,赴俄参加军演,对走过战乱的华侨而言,老百姓永远是战争下的牺牲品。

“目前在地球另一端不是有战争吗?每当看到残酷的战争情景,我都会很心痛,也希望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金育安感慨望着显忠院的华侨烈士墓碑,“国家称他们英雄,但是他们早被世人遗忘。”

魏茂煌听从父亲的指示赴台湾念书,如今一家人定居台北,“从乌俄战争,你可以看到它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他感触良多说,“这些都是在上面有权有势的人,想要得到自己的利益去发动战争,而不是为了大众的利益。”

从朝鲜半岛到台海两岸持续陷入紧张对峙,参战韩国华侨二代刘大吉提起自己和中国、朝鲜民间互动的经验,“每当与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也觉得不应该发生战争,对于平民来说,平稳生活是最重要的。”

“我们应该看大一点,大家都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魏茂煌放眼两岸和两韩关系,“你如果一直在制造对立,牺牲的就是善良的老百姓,从战争中我们一定要学到和平。”

(采访:麦小田、李宗翰、鲁正民、千소람、李银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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