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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Zz: 霸凌过我的女生成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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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期霸凌过我的女生,考过了教资,现在在做小学老师。

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一周前,那时候我在追《黑暗荣耀》,《黑暗荣耀》的第一集里有很长的一段霸凌镜头。乔妹饰演的那个女主角,在中学时期,被一群女生用烧热的卷发棒烫伤了手和腿。看这一集的时候,我一边流眼泪一边给朋友发消息,我说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七年前那个被人推下楼梯的下午。

因为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过,这些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走下楼的时候,不可以两只脚同时下楼,我只能一级楼梯一级楼梯下,确保两只脚落地的时候一直在同一层楼梯上。所以我下楼梯的时候总是比其他人慢一些,而且总喜欢贴着扶手走,走在居中没有扶手的楼梯上的时候,会心慌。

《黑暗荣耀》里的很多个镜头,都好像在复刻我过去的某段经历。

在办公室摘下手表殴打文东恩的老师,在伸出拳头以前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什么他们总欺负你?一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这句话我也曾经听我的老师讲过,且不止一次。

在新学校被孤立后,我当时的数学老师把我叫到小办公室,责怪我‌‌“带歪了班里的风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从上个学校退学的。‌‌”

被推下楼梯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因为太过惧怕去学校这件事,所以总是找理由迟到,因为这样可以躲开聚在校门口等待我的人群。

当时的我和班里一个有小儿麻痹症的男生被归为一类,是可以在上课时拿我和那位男生配对后肆意被开黄色玩笑的对象,是小组作业分组的时候永远没有组长愿意接收的两个人,是找老师投诉数次后被指责‌‌“为什么只有你遭受这样的问题?你怎么不先反思反思你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这么招人讨厌?‌‌”的边缘人。

退学复读后,我又一次遇到了相似的问题。

很多年以后,我问起已经和我和解的一位初中同学,我说她们当时为什么要孤立我,她说:‌‌“好像是因为你当时来的第一天,老师点你起来翻译《桃花源记》,你的回答好像参考答案,我们都说你是提前背好了参考书的,当时觉得你好装。‌‌”

在寄宿学校被孤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初中女生似乎习惯了成群结队去做任何事情,小到出班门打水,大到去走廊尽头一起结伴上厕所,大家都习惯了手拉着手一起去。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段时间,每一次下课穿过走廊熙攘的人群的时刻,我都会感到一阵羞愧。

但这种羞愧只是当年无数件需要羞愧的事情里的其中一件。

《黑暗荣耀》里有一个镜头,是文东恩捂着胸在雨里站着,雨浇落在她身上,透明的校服显现出她的身体。

不远处,霸凌团体里的两个男生——全在俊坐在屋檐下,孙明悟站在一旁,欣赏着她窘迫的姿态。

‌‌“欣赏弱者窘迫的姿态‌‌”这件事,似乎是所有霸凌者共同的爱好。

我至今仍然记得,七年前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休周末,出校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很高的男生,他和一群朋友站在几辆摩托车旁,我走他们身边过的时候,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在打量我。

回家后,我收到了一个新的好友添加请求,那个添加我的男生说,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了,觉得你蛮好看的,所以管朋友要了你的微信。

当时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朋友,他是那段时间里唯一一个会夸奖我、安慰我的人,我也在那段时间内真心认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直到某天他突然问我,‌‌“你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我想打印出来作纪念。‌‌”

我说我不拍照,也没有照片。

他说那你拍一张吧。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拒绝他的请求是很困难的,所以我真的去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非常小心翼翼地发给了他。

当时的我已经有小半年没有照过镜子了,一切会反光的东西都会引起我的恐惧。

但我还是拍了。

当年发照片时那种忐忑的、心悸的感觉,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就像一颗心被抛到了半空中,居高不下。

这种忐忑,直到周日晚回校后,我在班里那几个霸凌我的女生桌上,看到了那张被打印出来的我的自拍的时候,到达了一个顶峰。

过去读博尔赫斯的访谈录的时候,记得他曾经说过,人的记忆是线性的,所以你每一次回忆过去的时候,都会带着上一次回忆这段过去的感受,所以人的记忆很不牢靠,我们总会在记忆中带着自我的感受修饰过去。

在其他所有事上,我都认同这个观点,唯独对于那两年的记忆,它似乎是独立于这一条线性的时间轴之外的、被封存在一个名为记忆的盒子里的。每一次打开,里面的记忆都如同不会褪色的被镌刻着数据的电影硬盘一样,是可以无数次倒带,带着我准确地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的。

但上周从朋友那里意外得知当年霸凌过我的那个女生如今在当小学老师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这段记忆,似乎只有我记得了。

朋友问我还记得她吗?我说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当时当着我的面在走廊说刀都借好了,让我等着周六下午放学出校门的时候被打,这件事我能记一辈子。

从另一个还和他们那群人有联系的朋友口里得知,他们其中的某个人前段时间在微博首页看见过我的文章,评价说:‌‌“她现在蛮不错的,看起来很勇敢‌‌”。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我问朋友,说‌‌“你知道他当年有多讨厌我吗?‌‌”朋友对我说,‌‌“他和我说过当时的事,他说当年太小了,不懂事。‌‌”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们有一天在首页又一次刷到了我的动态,我想对他们说,这不是‌‌“不懂事‌‌”,也不是一句‌‌“太小了‌‌”就能被宽恕的理由。

这就是一种霸凌。

是一种会扎根在我身体和记忆里的永远的伤害。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梁州Zz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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