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洲鳗到日本鳗相继被列入濒危物种,今年东亚鳗苗出现大歉收,鳗鱼资源持续锐减。路透社资料图片
3月下旬迎来黑夜大潮,顶着冷风、浪花,捕鳗人张网等待渔汛,捕苗船出没在浙江、上海和江苏沿海,搏浪一整夜,鳗苗总捕捞量只有200公斤上下,眼看着渔期进入尾声,渔民如鲠在喉,往年日均渔获量500公斤的光景已不复见。
“过去,一个晚上可以捕到2、3万条鳗苗,现在只有1、200条,你看差多少?”台湾捕鳗人阿辉哥叹了口气,这一季他的定置网收网时大多是零星苗获,2月底台湾已经率先结束鳗苗捕捞季,全台总渔获仅有1800至1850公斤,这也预告今年东亚又是鳗苗歉收年。
日本鳗从丰渔到歉收
这群渔民等待的“鳗金”,是东亚的鳗鱼品种“日本鳗”(Anguilla japonica),每年11月前后至隔年4月,鳗苗陆续来到台湾、中国、日本和韩国沿海,进入主要渔汛期。今年各地苗情始终低迷不振,长期研究鳗鱼资源生态的台湾大学渔业科学研究所教授兼所长韩玉山指出,截至3月中下旬,整个东亚的捕获量大约是17公吨,目前还有一个多月的捕捞期,最后总量预估会在25至30公吨之间,处于历史的低水位,过去纪录的最低量是2013年20公吨左右,日本鳗苗下降趋势非常明显,跟50年前相比,现在资源量不到过去的5%。
曾任东亚鳗鱼资源协议会会长、台湾大学渔业科学研究所名誉教授曾万年表示,1980年以后,日本鳗、欧洲鳗和美洲鳗这3种北半球的温带鳗,资源量急速下降,目前只有1960至1970年的10%左右,这个数字意味着已经达到生物生存的警戒线,日本鳗、欧洲鳗和美洲鳗均已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迄今日本鳗的资源量依然没有回升的迹象。
日本鳗是东亚重要的经济鱼种,所需鳗苗仍来自野外采捕,鱼荒不断浮现,从渔民到养殖户都跟着心慌。韩玉山指出,以长期统计来看,日本鳗苗在东亚4国的分布比例,中国大陆约占55~60%,日本大概占了25%,台湾和韩国则各占5~10%左右,而且各地的来游量形成正相关,也就是说,今年如果大歉收的话,不太可能某个国家丰收,各地的捕获量应该都不好。
在日本鳗资源大幅锐减的趋势下,年度的来游量波动却很大,2020年东亚的鳗苗渔获攀上83.7吨高水平,2022年又跌落到42吨。韩玉山认为,这牵涉到鳗鱼的生活史非常复杂,日本鳗在马里亚纳附近海域产卵,孵化出来的幼鱼会乘着北赤道洋流和黑潮,经过数千公里的长距离漂送后,来到台湾、中国、日本和韩国沿岸,接着鳗鱼在河川和河口长大,成鳗又长途跋涉回到马里亚纳海域产卵,由于生活史的空间跨距很长,当中有各种因素影响下一代产出,例如今年有多少鳗鱼要降海产卵、有多少鳗鱼可以成功游回产卵场、又有多少可以成功交配孵化,还有幼鱼输送过程中掠食者多不多、食物是否足够等,如果这些因子都不太有利,就可能造成欠收,所以年间的波动很剧烈,有时差异达到3倍以上,不过,整体资源确实呈现衰退态势。
日本鳗是东亚的经济鱼种,美味的鳗鱼饭背后有着没说出口的生态危机。(法新社)
过度捕捞榨干资源
短短几十年,日本鳗上演资源枯竭噩梦,过度捕捞是罪魁祸首之一。曾万年检视东亚4国日本鳗鳗苗捕获量和入池量的变化,从2009年至2022年,不论是丰渔年或歉收年,总入池量和总捕获量都相等,显示捕获的鳗苗全部用到养殖产业。“这表示鳗苗抓起来后就是进到嘴里,根本没有机会产卵、繁殖。”他一针见血说,“日本鳗资源已经急遽锐减,这等于是火上加油。”
2012年日本、中国、台湾和韩国设立非政府组织“永续鳗鱼养殖联盟”,会中达成协议日本鳗鳗苗的总放养上限为78.7公吨,看在专家眼中,这样的放养量过高且不利资源永续,保育沦为空谈,按照这个规定,今年东亚还抓不足量。“保护日本鳗资源,要减少养殖量。”曾万年提醒,“有部分鳗苗要放回去,让鳗鱼资源有喘气的机会,这是最直接的方式。”
东亚各国的捕捞强度已超过日本鳗生态系统的负荷量,韩玉山指出,虽然目前台湾、中国、日本和韩国都有鳗苗捕捞的渔期限制,事实上都太宽松,以台湾来说,每年11月到隔年2月开放捕捞鳗苗,但是这4个月日本鳗的来游量就占一年的95%,等于几乎都抓光了,鳗苗保育的数量远远不够,各国若再不采取有效对策,大概10至20年间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可能出现无鱼可捕的窘境。
更何况有法也管不住,违规捕捞鳗苗的状况层出不穷,中国渔民不时传出肆无忌惮“偷跑”、“抢跑”,以及超限携带使用捕捞网具、无证捕捞等问题,今年初从江苏到上海已查获多起不法捕鳗案例。“有一次我在黄浦江那边看到岸边全是纱窗网,几乎把河口整个拦截起来,台湾也是啊!”曾万年摇头说,一张张网孔细如纱窗的捕鳗网,在河口设下天罗地网,也拦断了鳗苗回家的路。
养殖日本鳗所需的鳗苗均来自野外捕捉,中国是最大捕捞国,东亚各国的采捕限制过于宽松。(法新社)
栖地丧失无家可归
“鳗鱼荒”可说是“灾难”的代名词,日本鳗不只是面临过渔威胁,河川栖地高度开发和污染,也把它们逼向死路。
“日本鳗资源量减少的其中一个主因是栖息地被破坏,因为它们必须在河川和河口生长,一直到降海洄游。”韩玉山说明,“过去几十年,东亚地区的河川生态急遽恶化,比如说兴建水坝、拦砂坝、堤岸水泥化,或是河水被抽走做为工业、农业和民生使用,以及河川污染等等,这些都导致鳗鱼栖地消失,鳗鱼数量也严重减少。”
韩玉山带领研究团队以卫星遥测技术分析东亚地区日本鳗河川栖地的长期变迁,包括中国长江、闽江等代表性河川,台湾的兰阳溪、淡水河和高屏溪等,以及日本、韩国的主要河川,研究发现,跟过去50年相比,东亚地区的日本鳗河川栖地消失7成以上,而没有种鳗,就没有下一代。
长江流域的水库大坝数量高达5万余座,和长江相连的大小支流也广设拦河堰,日本鳗无异于“被抄家”。“这会影响到鳗鱼迁徙洄游的路径。”韩玉山说明,“它们本来可以自由游到长江主流,再进入千百条的分支流栖息成长,现在全部堵住了,栖息地大大渐少。”
长江流域大规模的水坝工程阻断鳗鱼上溯栖地,有如被抄家。(法新社)
中国的鳗鱼主要分布在长江、闽江、珠江流域、海南岛及江河湖泊中,曾万年表示,长江、闽江、珠江都是污染严重的河川,台湾的淡水河也有同样问题,夏季甚至出现缺氧状况,这些都不利于鳗鱼生存。
鳗鱼的耳石也纪录了沿岸的“开发污染史”,曾万年曾经在台湾的鳗鱼耳石中检测出铜,推测可能是工业区的废五金流入河海地区,他还在马达加斯加的鳗鱼耳石里发现矿石成分,推估可能跟当地河川开采宝石有关,这意味着鳗鱼也面临重金属污染的威胁。
气候变迁埋下危机
不妙的是,气候变迁又为鳗鱼带来新挑战。曾万年指出,全球暖化对鳗鱼的影响层面非常广,例如洋流改变会扰乱鳗苗的输送路线,如果被带往外洋,鳗苗就走上不归路;海洋酸化可能削弱鳗鱼卵壳的保护力,受精后也可能出现畸形;此外,受到高温影响,可能造成河川栖地的食物来源不足,鳗鱼也许会长不好,导致成熟期延后,甚至是河川干旱没水,让鳗鱼无法生存。
2022年夏天欧洲大旱,法国一处干涸的河川浮现鳗鱼尸体。(路透社)
日本鳗的生存危机愈滚愈大且迫在眉睫,人工繁殖技术能挽救濒危命运吗?韩玉山表示,日本鳗的人工繁殖技术已经研究超过半个世纪,虽然20年前日本已成功育成幼苗,近年韩国和台湾也相继成功,目前仍无法达到商业化量产,因为成本太高,估计至少还要1、20年才能商业量产,所以人工繁殖缓不济急,现阶段最重要的课题是把资源管理做好。
放眼东亚各国的鳗鱼保育和管理措施,韩玉山认为,目前各国的鳗苗捕捞渔期太长,一般来说,至少要让30~40%的鳗苗能够回到河川中,补充天然资源量,而东亚各国的捕捞强度都超过8、9成,远远超过合理值,唯有进一步加强管理力道,才有可能遏止日本鳗资源持续下降。
“当前东亚4国都要缩短鳗苗捕捞期,鳗鱼是国际共同利用的资源,光一个国家保育是没有用的。”曾万年强调,“尤其中国大陆要认真做的话,过度捕捞的问题就解决了,因为中国抓的鳗苗就占了东亚的65%以上。”
此外,河川栖地的管理也是重要的一环,韩玉山表示,河川中的大鳗是产生下一代的种鱼,目前东亚对种鳗的保护力道也明显不足,虽然各国都有一些管理措施,例如台湾禁止在受保护的河川捕捞鳗鱼,日本规定在鳗鱼降海洄游的时期不能抓,中国最重要的限制则是长江禁渔10年,不过因为目前已经过度捕捞鳗苗,所以更要保护仅有的种鳗。
“东亚各国要禁止捕捞河川中的种鳗,一只都不要抓,这是目前最快速的管理方法。”韩玉山每每在国际会议中提出倡议,曾万年也提醒,“捕捞端要控制,消费端也要控制。”各国多管齐下守住底线,鳗鱼饭才能在餐桌上继续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