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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丛:乌克兰最强大的武器是社会复原力

我们最近访问了该国南部的沿海城市敖德萨。我们的经验证明:乌克兰人最大的优势是在持续战争状态下保持战斗的能力。

作者:莫妮卡·帕洛泰(Monika Palotai)克里斯托夫·杰尔吉·韦雷斯(Kristof Gyorgy Veres)

译者:Lydia

凌晨2点左右,我们的手机上的空袭应用程序响起了。在我们在基辅度过的前十天里,我们学着信任乌克兰首都几乎坚不可摧的防空系统。然而,在敖德萨却是另一回事。我们抵达这座港口城市的两天前,俄罗斯中止了黑海粮食倡议,在这里重新开始了残酷的轰炸行动。我们却无法脱离那种在基辅相对安全的感觉,把手机上马克·哈米尔发出的警告静音之后,回去睡觉了。

十分钟后,在离我们酒店很近的地方发生了爆炸,紧接着是一道明亮的白色闪光,以至于我们房间的窗户都因冲击波而产生回响。我们从床上跳起来,抓起自己的电子设备、钱包和护照,迅速按照指向避难所的箭头跑出去。前一天,我们来自基辅的导游安迪曾向我们指出,酒店里唯一的乌克兰语标志就是引导居民前往避难所的标志,其他所有的标识(仍然)都是俄语。我们没有忽视这件有讽刺意味的事。

我们的酒店并没有“真正的”庇护所——我们躲在地下室的没有作用的水疗中心里。一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女人已经穿着浴袍躺在沙发上,头靠在一堆枕头上,这些枕头肯定是她从房间里拿来的。她正在睡觉。“她是在警报响起时才来的,还是当时就已经在这里,半夜不想再起来了,”我们也无从知道。

随着火箭和无人机的猛烈攻击,人们继续慢慢涌入。一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孩子。穿着工作服的老年男子。没有惊慌,只有平静、安静的顺从。他们中的一些人看起来根本不像酒店的客人。一些人坐着打瞌睡,其他人则疲倦地刷着手机。整个场景,所有这些安静、疲惫的人们在凌晨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让我们想起黎明前乡村火车站的候车室。半小时后,水疗中心就挤满了“通勤者”。

我们开始查看 Twitter和 Telegram报道爆炸事件的频道。“敖德萨现在发生爆炸了!”正如我们之前在饱受战争蹂躏的乌克兰逗留期间逐渐了解到的那样,一旦警报开始尖叫,决定是否去避难所会是一个复杂的决定。就像做房地产一样,最重要的因素是位置、位置、位置。

大约一年前,我们第一次去乌克兰时的经验是:避开市中心,因为它们是主要的攻击目标。相反,要留在郊区。然而,在2022年秋季和冬季,北约防空系统的大量涌入打破了这一局面。乌克兰将这些新资产用于保护主要城市中心,而郊区和大城市群受到的保护则较少。此外,乌克兰防空系统有时只能拦截郊区上空的俄罗斯导弹和无人机,导致燃烧的金属碎片如雨点般落到该地区。在我们逗留基辅的期间,安迪向我们展示了他位于基辅市区外的 Sofiivska Borschahivka公寓大楼最近受到的轻微损坏的窗户。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听起来非常接近。一般来说,城市的中心更安全,但自从粮食协议失效以来,俄罗斯人已经把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扔到了敖德萨。在基辅,跨大西洋对话中心主席马克西姆·斯克里普琴科(Maksym Skrypchenko)告诉我们,西方防空力量在首都周围的大规模集中引起了乌克兰其他地方的不满,因为那里的防空能力更为有限。他开玩笑地补充说,最高拉达是基辅最安全的地方,不仅因为有防空设施,还因为它靠近中国大使馆。俄罗斯人永远不敢用容易打偏的导弹瞄准“拉达”。碰巧我们在敖德萨住的酒店就在当地的孔子学院旁边,这应该很安全吧?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们得知,中国驻港口城市的领事馆当天晚上也受到了轻微的破坏。

距离袭击开始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安迪已经我们旁边的躺椅上睡下。而我们仍然处于肾上腺素激增的状态。据推特频道“乌克兰前线”的报道,俄罗斯人向敖德萨、尼古拉耶夫和切尔诺莫克斯等乌克兰港口城市发射了接二连三的导弹和神风特攻队无人机,这些城市此前曾被纳入粮食协议。社交媒体是评估空袭严重程度的重要工具。即使在黑海上空发现两架俄罗斯轰炸机,警报也会响起。然而,由于两架糟糕的 Tu-22M在离海岸数十英里的地方巡航,没有人会躲进避难所。然而,今天晚上,又发生一次持续的重大袭击——连续的第三天。

回到敖德萨

自2023年1月我们上次访问敖德萨以来,这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当我们开车抵达时,惊讶地发现通往城市的道路上设立的军事检查站已大幅缩减,士兵们只是进行随机检查而不是彻底检查每辆车。我们在基辅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况:大多数巡逻士兵都从市中心消失了,而我们酒店前广场上的坦克陷阱和沙袋也被在酷暑里种植鲜花、灌木和树苗的工人所取代。首都的道路也在修复中。堵塞坑洼和种植天竺葵一直是基辅少校维塔利·克利斯科和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之间争论的焦点,后者称这些工程在战争期间浪费金钱。部分道路封闭使得繁忙首都的交通拥堵更加严重:我们几乎每次开会都迟到。

不过,敖德萨恢复正常的情况更为明显。歌剧院周围更广阔的区域感觉就像一月份的一个戒备森严的军事设施,有巡逻的士兵阻止任何人拍照。在那个黑暗的冬天,即使是在歌剧院正面无心的自拍也会被严格禁止。即便如此,文化的火焰从未熄灭:我们在潮湿的鹅卵石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在街上便携式发电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用手机内置的手电筒来引路。我们是在一月里前往歌剧院观看《塞维利亚理发师》歌剧表演的人们之一。

冬天已经过去了:电网已完全正常运转。发电机和军事设施一样都消失了,我们终于可以拍到歌剧院那张引以为豪的照片了。不过,因谢尔盖·爱森斯坦1925年的电影而名垂青史的波将金楼梯仍然是禁区。然而,即使是这种关闭也给人一种常态的感觉:没有像巨型乐高积木一样叠在一起的混凝土块堆,没有坦克陷阱、沙袋或铁丝网。只有一个普通的五英尺高的铝栅栏、一些胶带和一些小标志。

我们之前预计敖德萨的面貌会与东部工业大都市第聂伯河相似——平静、“功能齐全”,但同时却出奇的空旷。然而,这颗“黑海明珠”却生机勃勃。有孩子的家庭在城市花园里游玩,商人在出售棉花糖、气球和饮料。大学生们在拥挤的酒吧和街上喝酒唱歌,餐馆前人们排着长队观看现场音乐表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弗拉基米尔·普京在两天前再次对这座港口城市进行了大屠杀。如果说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它只是促进了“Putin Huylo”啤酒的销量——这种饮料以乌克兰流行的侮辱语命名,瓶子上印有作猥亵姿势的俄罗斯总统的漫画。敖德萨的服务员一直向我们推荐它。

不过,这座城市显然缺少了一样东西: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大帝(1762-1796年)的雕像于2022年12月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乌克兰国旗。

2022年2月俄罗斯发动全面入侵后,民众对俄罗斯文化遗产以及俄语本身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根据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2022年12月进行的民意调查,58%的参与者认为俄语对于乌克兰公民来说根本不重要。2017年,即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顿巴斯战争爆发三年后,只有9%的接受调查的乌克兰人持此观点。同一项调查发现,80%的受访者希望乌克兰语成为所有交流领域的主要语言。尽管只有57%的人声称在日常生活中只使用或主要使用乌克兰语,24%的人平等地使用两种语言,15%的人主要依赖俄语。

这种态度的改变并非没有冲突,而且在乌克兰这样一个多元化的国家,这种转变的步伐也不是统一的。自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开始以来,基辅的去俄罗斯化一直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虽然乌克兰首都已经将普希金和托尔斯泰从其地图上删除,但在2022年8月敖德萨市长却反对拆除俄罗斯帝国女皇的纪念碑。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因普京残酷入侵而对新的现实生活所产生的影响,尤其是在这个战争前夕以俄语为主的敖德萨大都市。在又一个恐怖的夜晚来临前夕,警报响起的三个小时前,我们曾偶然遇到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弹着吉他,用俄语唱着歌。

我们的导游安迪——他自己也是一名歌手——立刻勃然大怒地说:“他们正在唱波琳娜·加加林娜的歌曲!她戴着字母Z出现在亲普京集会上支持入侵乌克兰!”事实上,2022年3月加加林娜在莫斯科举行了备受争议的活动之后,被禁止进入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这位2015年欧洲歌唱大赛银牌得主现在也因“兜售俄罗斯虚假信息和宣传”而受到加拿大的制裁。安迪冲向这些组织者,但他们缺不屑一顾,表示“这只是一首人们喜欢的流行歌曲。人们都在跟着唱。”

自2022年6月起,乌克兰进入了持续的去俄罗斯化进程,禁止1991年以来的俄罗斯公民在任何媒体上表演的音乐作品。警察很快就被叫来了。然而,当他们出现时,歌声变成了乌克兰爱国歌曲。警察平静地向我们解释,该法律不适用于一群在街上唱俄罗斯流行歌曲的年轻人。与基辅不同,基辅“暂时”禁止在街头用俄语唱歌。然而,市议会这一象征性行为是否会在法庭上得到执行是非常值得怀疑的。警察在结束我们的谈话时补充说,他们将与表演者进行一些交谈,讨论在俄罗斯两次导弹拦截之间适合唱什么,不适合唱什么。

在凌晨3:30左右,Telegram和 Twitter频道不再更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空袭正式结束;它只是表明俄罗斯停止了发射导弹和无人机。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等了整整十五分钟,然后加入了在酒店们外吸烟的几个人。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中,不时传来远处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们刚刚抽完第三支烟,警报器终于响起了单调、高亢的“解除警报”。我们回到水疗中心/庇护所拿自己的物品。那个穿着浴袍的金发女人已经离开了。我们叫醒了安迪,最后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仅仅四个小时后的早餐并没有什么异常。一位衣着完美、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正在为我们提供我们心爱的 Sirnykys——天堂般美味的乌克兰干酪蛋糕。那时,敖德萨还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下午3点,阿卡迪亚海滩已经感觉像是在办一场盛大的派对,每个酒吧和餐厅都传来喧闹的音乐。成群结队的人们一边喝着鸡尾酒,一边在木板路上跳舞。不过,直到八月中旬,在黑海中游泳仍然是禁忌,因为水雷在汹涌的海浪之下浮动着。相反,只要花100格里夫尼亚(约合2.7美元),任何人都可以向普京的照片投掷飞镖,目标是赢得一瓶威士忌。在阿卡迪亚海滩,晚上7点左右的空袭警报声几乎被俱乐部里传来的舞曲淹没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只是乌克兰防空部队发现了两架俄罗斯飞机。聚会有增无减,直到午夜军事宵禁开始,人们互相祝愿着“一个安静的夜晚”。

我们始终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七月炎热的日落下,阿卡迪亚海滩上的舞蹈和在避难所度过的夜晚是并存的。我们在木板路上所目睹的一切远非某种怪诞的恐怖之舞,而更像是对生命的庆祝,这是战争无法从乌克兰人手中夺走的生命。在那些晴朗的夏夜,当火箭而不是流星从天而降时,释放压力的阀门和浓烈的常态让人们保持着振奋的精神。最后,这显示了人们对侵略者的嗤之以鼻:侵略者对关键基础设施进行的大量破坏导致了停电和停止供暖,但这并不能让人们在冬天屈服,夏天在避难所里度过不眠之夜也无法让人们屈服。也许拼命地抓住这些正常生活的碎片才是推动这个国家继续奋斗的动力。

总而言之,对于数百万乌克兰人来说,又一个平凡的一天结束了,但他们仍继续前行。

莫妮卡·帕洛泰(Monika Palotai)是宗教自由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哈德逊研究所的前客座研究员。

克里斯托夫·乔治·韦雷斯(Kristof Gyorgy Veres)是多瑙河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和华沙研究所的非常驻专家。

【议报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nationalinterest.org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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