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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别北京

———农场岁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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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8月24,站台上的时钟指向4:16,离开车还有4分钟。我深吸一口气,平息心跳,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内衣里的证件,一张盖有北京公安局大印的户口迁出证,纸片虽微微一动,却犹如一记重拳猛砸到心头上,提醒我“你已不是北京人了”。

站台上送行的人很多。这里我很熟悉,曾多次骄傲地以北京人的身份送外地亲友离京,多次光荣地以北京红卫兵的神态去外地串联。没想到今天要离开这块诞生并成长的地方,从此这里将变成故乡,留下的只有的怀念。

感觉这4分钟特别长,突然从车头传来一阵车厢撞击声,立即激起心头一阵剧烈跳荡。透过眼中强忍的泪水,站台上模糊的人影开始缓慢向后移动。车启动了,完了,我这辈子大概算是完了。

列车缓慢向东行进,东便门箭楼映入眼帘、龙潭湖水面映出刺眼的夕阳、丰台站牌一闪而过……列车出城前几乎围绕我出生成长的地方转了一圈,圈上的每一处景都能唤起儿时的一段情。

列车渐行渐远,心中断藕的残丝越拉越长,过了廊坊、进入河北地界,顿觉残丝终被无情扯断,,一阵凄凉。我被赶出北京,全是上大学的错,如初中毕业上个技校,现在已是十年工龄的老工人了,无论工资待遇如何,起码能保住北京户口。咳,真是知识改变命运!

我被发配到安徽农场,等待我的将是艰苦的农田劳动。这明明是歧途,却被说成是知识分子与工农结合的康庄大道,明明是被忽悠,还得装作高兴,硬着头皮往下走。

列车行进到河北南部时天已全黑,这里是父母的原籍。我特意站到车厢连接处窗前,想看看父母家乡的小县城是啥模样。早年他们来北京打拼,给我奔了个北京户口。可我没出息,弄丢了。几天前在毕业分配时,如果找工宣队套套近乎,送点东西,或许能奔个北京名额,但我最怵这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认命吧!我被分配到国防科委的陕南山沟,这辈子算是完了。

车厢里全是发配到安徽丹阳湖农场的清华学生。同是面对分配,神态各异。有人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有人扭头酣睡,有人欢谈笑语。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其实8月24号这天是初一,深夜窗外一片漆黑,根本就看不到月亮,车窗外偶有或近或远的灯光一闪而过。像是暗示在我今后的命运中,或许偶有几次微弱的机会。

不知丹阳湖农场是啥模样。大概不会在那儿呆太长。何谓不长?1-2年、3-4年,甚至7-8年都叫不长。毛主席说文化大革命7-8年一次,一想到这,心里立即一阵凄凉。

朦朦胧胧像是要睡着,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车过蚌埠,南京就在前方。

《华夏文摘》第一六二七期,2022年6月7日、8日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华夏文摘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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