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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伦与中央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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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中央大学,是南方最好的国立大学。罗家伦从1932年开始主持校务,长达十年之久。在此期间,无论是院系整顿、课程设置、添置图书仪器以及未来的发展建设,以及师生的日常琐事,他都过问。

有人说他好大喜功,他却说自己是想把中央大学办成美国的哈佛、英国的牛津和剑桥,以及巴黎大学和柏林大学。为此,他在精简行政机构、节约开支的同时,非常重视增添图书仪器和教学设备。罗家伦上任前,有一年图书仪器方面的开支是3万6千多元。他上任以后,四年内图书仪器经费高达120万元,每年平均30万元,是过去开支的将近10倍。罗家伦说:我在中央大学,“充实的不仅是图书仪器,而且还有教学人才。聘人是我最留心最慎重的一件事。”

因为中央大学位于当时的首都,所以有人想把亲朋好友安插到这所学校,但都被罗家伦拒绝。因此他在离任时能够说这样的话:“我抚躬自问,不曾把教学地位做过一个人情。纵然因此得罪人也是不管的。”

据说蒋介石曾问教育部长王世杰:“罗志希(罗家伦字志希)很好,为什么有许多人批评他、攻击他,这是什么原因?”王回答说:“政府中和党中许多人向他推荐教职员,倘若资格不够,他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接受,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1934年,罗家伦感到中央大学地处南京市的中心地段,四周车马喧嚣,市井气逼人,既不是研讨学问的环境,又没有发展的余地。于是他决定在郊区另觅新址,建造一所能容纳五千至一万人的首都大学。

罗家伦的想法得到教育部长王世杰的大力支持。王世杰曾经是武汉大学校长,他在珈珞山主持建造的武汉大学校园,在30年代初被胡适视为“中国进步”的标志。

当时国家急需航空人才,上面把这一任务交给中央大学。罗家伦利用这一机会,征得蒋介石同意和国民党中央全会批准,先获得240万元建筑经费,让新校园建设开始起步。

为了选择合适地址,罗家伦在南京郊区四处寻觅,终于选定中华门外石子岗一带。他认为那里山林起伏,气象宏大,“不但环境优美,格局轩昂,而且其间有安置一切近代式的实习工厂和农场之余地。再加上还有一条秦淮河的支流通过,更能增添校园美好的景致。”

罗家伦说,他这样做是参考了英国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经验,吸取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和德国柏林大学的教训才决定的。因此他在诗中把新校址视为“理想的学术都城”,并把这一计划当作“玫瑰色的甜梦”。经过紧张的准备,新校址于1937年1月凿井,5月正式动工,预计在1938年秋季可以落成。

这时的中央大学,除了文、理、法、教、工、农、医七个学院及其所属三十多个系科外,还有一个附属牙医专科学校,一个实验学校,一个畜牧兽医专修科,一个航空机械特别研究班,两个研究所,一所实行义务教育的小学、22个实验农场,其规模可谓蔚为大观。

正当罗家伦雄心勃勃地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时候,突然爆发的卢沟桥事变,打破了他那“玫瑰色的甜梦”。这时罗家伦正在庐山开会。几天后,他为学校招生出题的事飞回南京,同时开始布置迁校事宜。在这方面,罗家伦有未雨绸缪的远见。

其实早在一年前冀东事变时,他就让总务处准备了一批里面钉了铅皮的大木箱。庐山谈话会结束后,他先拿出550只木箱用来装重要的图书仪器。可以设想,如果事先没有准备,事到临头肯定是来不及的。

因为是突然事件,中央大学根本不知道该向何处搬迁。于是罗家伦派几位教授分别去两湖、四川寻觅校址。在这危急关头,教授们不但顾不了家庭,还要承担意想不到的风险。据说心理学教授王书林在湖南醴陵时,居然被当地县长当作汉奸捉了起来,最后还是由省教育厅厅长朱经农出面才被释放。

不久,敌人开始空袭南京,中央大学破坏严重。在这种情况下,罗家伦指挥若定,他刚让男女生从危险的宿舍搬出,那里就遭到轰炸。他说这样做这不是什么灵感和直觉,而是因为有一颗负责任的心。

随后,他率领教职员工,在战火中井然有序地进行搬迁。经过两个月多月努力,到了10月下旬,中央大学不仅全部迁往重庆,还在嘉陵江畔的沙坪坝盖起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校舍。11月初,中央大学在重庆正式上课,“这个速度,不能不算是一个纪录!”

后来罗家伦回忆说:“我们这次搬家,或者可以算是较有计划有组织的;几千个人,几千大箱东西,浩浩荡荡的西上,于不知不觉中,竟做了国府为主持长期抗战而奠定陪都的前驱。这次搬来的东西,有极笨重的,有很精致的;还有拆卸的飞机三架(航空工程教学之用),泡制好的死尸二十四具(医学院解剖之用)。”

他还说:“若是不说到牧场牲畜的迁移,似乎觉得这个西迁的故事不甚完备。中大牧场中有许多国内外很好的牲畜品种,应当保留。我们最初和民生公司商量,改造了轮船的一层,将好的品种,每样选一对,成了基督教旧约中的罗哀宝筏(Noah's Arc),随着别的东西西上。这真是实现唐人‘鸡犬图书共一船’的诗句了。可是还有余下来在南京的呢?我以为管不得了。所以我临离开的时候,告诉一位留下管理牧场的同人说,万一敌人逼迫首都,这些余下的牲畜,你可迁则迁,不可迁则放弃了,我们也不能怪你。可是他决不放弃。敌人是十一月十三日攻陷首都的,他于九日见军事情形不佳,就把这些牲畜用木船过江。由浦口、浦镇,过安徽,经河南边境,转入湖北,到宜昌再用水运。这一段游牧的生活,经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这些美国牛、荷兰牛、澳洲牛、英国猪、美国猪和用笼子骑在他们背上的美国鸡、北京鸭,可怜也受日寇的压迫,和沙漠中的骆驼队一样,踏上了他们几千里长征的路线,每天只能走十几里,而且走一两天要歇三五天。居然于第二年的十一月中到了重庆。我于一天傍晚的时候,由校进城,在路上遇见它们到了,仿佛如乱后骨肉重逢一样,真是有悲喜交集的情绪。领导这个牲畜长征的,是一位管牧场的王酉亭先生;他平时的月薪不过八十元!”

对于这件事,当年还是学生的王作荣说:“在所有内迁的学校中,中大是唯一事先有准备,临危又不乱,将全部图书仪器迁至后方,立即安定下来,维持弦歌不绝的一个学校。虽然其他中大老师对迁校之功甚大,但究竟不能缺少当家者的气魄与眼光。中大不仅图书仪器全部内迁,连农学院的外国种牛猪鸡等都经过一年多迢迢万里的跋涉,而到达重庆。在化龙桥附近与罗校长的座车相遇,连天烽火,几番生死,老友异地重逢,罗校长的诗人气质又来了,单向热泪盈眶,下车与那些畜牧拥抱亲吻了一番。中大附近的居民常羡慕中大的校工厨师的谈吐举止,都有大学生之风,其实,中大的牲畜都有中大之风——朴实而有光辉。默默的走遍长江黄河,秦岭蜀山来参加抗战行列,多么朴实,多么光辉。”写完这段话以后,他真诚地表示:“罗校长迁校成功应得到一个勋章”。

中央大学在重庆的校址选择在沙坪坝的松林坡。这里景色是非常美丽,一边是碧绿的田野,一边是清彻的嘉陵江。鳞次栉比的教室和宿舍以图书馆为中心,散布在小山坡上,再加上松涛汹涌,花香袭人,尽管校舍简陋,却是个很好的读书环境。入川后第二年,由于流亡青年的涌入,中央大学学生增加到两千多,于是罗家伦又在嘉陵江对岸的柏溪建立分校。柏溪是嘉陵江支流,这里山峦起伏,恬静幽雅,风景极佳。罗家伦以松林坡建校经验,历时两个月,又盖起数十栋校舍。据王作荣说,这里“桃李满园,……蔓草丛生,蛙鸣阵阵,虫声唧唧”,倒像一个世外桃源。

罗家伦说,由于手里有那笔建校款,因此他在南京没有实现的理想,却在兵荒马乱中到重庆实现了。所以他感叹造化的安排使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于是,中央大学学生人数由南京的一千多人增加到三千多,教师、学系也大有增加。当时日寇对重庆狂轰滥炸,中央大学也不能幸免。王作荣亲眼看到,“一天下午敌机来袭,紧急警报已发出,大群的同学们仍在人行道上游来游去。罗校长身着夏布长衫,两臂伸张,不顾自身的危险,跟在同学们的后面追赶大家进入防空洞,像个牧羊人要保护他的羊群不受伤害一样,那景象感动人极了。”这一幕让他终身不忘。

罗家伦对学生的爱护,还体现在人格的熏陶方面。早在抗日战争前,他就指出:“近年来高等教育今生知识的灌输,而缺少精神人格的训练”。抗日战争中,有人提出要用战时教育取代常态教育。不少学生受其影响,也要求改变课程设置,接受速成教育。针对这种情况,罗家伦恳切地指出:有人“以为知识里有一种‘万应丸’,一吞下去就有用,对于按部就班的学问,不耐烦学。在这抗战的年头,不耐烦是普遍的心理,也无怪乎学生。但是知识里的‘万灵丸’是没有的,世界上也决无速成的事。从前中国就害在日本的‘速成法政’‘速成师范’这些学校或班次上面,造成了一班‘速成大家’回到中国来,什么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做文章瞎吵却是第一。你看民国元二年国会里的人物,大部分都是日本速成的反映。‘一点知识是最危险的事’,这是西方一句颠扑不破的格言。”

1941年7月7日,是卢沟桥事变四周年纪念日,罗家伦在这一天主持了他上任以来第十个毕业典礼。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谆谆告诫自己:“我首先要说的就是青年到社会上去要有伟大而坚定的抱负。抱负是由理想而生的,所以不能不先有理想。我们不要专看见物质的现实,人事的现实,而把自己埋葬进去了。”

接下来他要求大家走出校门后无论如何忙碌,都不要放弃学问。因为“理想是人生事业的蓓蕾,学问就是滋养这蓓蕾的雨露。”另外,他还劝大家在工作读书之余,要留出闲暇来思考问题。在思考问题的同时,不但要读专业方面听书,还要读常识和修养方面的书。他为什么要这样讲呢?这是因为他认为“现在的大学教育,往往容易造成狭隘的专家,不容易造成豁达的通才”。他还指出:如果没有坚实的学问做基础,单纯凭借学生时代的激昂慷慨或断指血书来呼号爱国,这种人是靠不住的。

为了防止年轻人误入歧途,他告诫自己的学生:对于黑暗势力既不要偏激反抗,又不要同流合污。偏激反抗是拿千百万人的生命作实验,将国家民族的存亡当儿戏;同流合污则是非常可耻的人格崩溃。

2020-12-10

责任编辑: 东方白  来源:老智有话说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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