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们听过妈妈和我们说过的很多的话大概是:“肚子饿不饿?”“别玩了,快去写作业!”“天气这么冷,你多穿一点”。
在我们的印象中,妈妈一直都是可以依靠的存在。但你有想象过吗,有一天妈妈会对你说:“我变笨了,给你添麻烦了。”
在日本,就有一位母亲在年老时,郑重其事地给女儿说:“我变笨了,请多多指教。”
去年年底,有一部小成本纪录片拿下了日本文化厅的“文化记录电影大赏”没有巨大的投资和吸人眼球的宣传,也没有人们耳熟能详的有名团队支撑,整部片子的素材,都出于从事影视工作的信友直子一人之手。这部纪录片就是《我痴呆了,请多关照!》,又名《我变笨了,请多多指教》。
整部影片讲述的是导演直子的父母结婚60多年,依然非常的相爱。可是母亲近年却患上了认知障碍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渐渐失去了照顾自己的能力。年过95的父亲唯有担起打理家庭细务的责任。还在东京的信友直子放下了电视台的导演工作,回到老家广岛吴市,用摄像机记录下两老挣扎的日常。为期三年的拍摄过程,导演直子通过镜头,记录了罹患失智症(阿兹海默氏症)的母亲生理和心理上发生的变化,没有矫情做作,只有让人心酸的真实。
“我变笨了,请多多指教。”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信友直子的母亲。
因为在电视台工作,所以直子养成了给父母拍生活视频的习惯,但拍着拍着,她的母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
直子用三年的时间,拍下了母亲慢慢变痴呆的过程。
她的纪录片播出后,惹哭不少网友:“眼里可能是进了土方车,怎么这么多沙子?”
母亲出镜时,已经是78岁高龄,虽然身子佝偻,但在外形上依然保持着最体面的样子,穿戴整齐,搭配得当,连白头发都找不到。
母亲年轻时,就是一个能力出众,极具审美能力的女人。
没结婚前,她就是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
结婚后,家里的一切她都处理得面面俱到,就连家里人穿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缝制,而且设计新潮,毫不过时。
但除了照顾家庭,母亲还发展了自己的爱好:摄影。她有几台不同的照相机,专门捕捉家人的生活瞬间。
76岁这一年,母亲迷上书法,凭着自己的一股劲,从半路出家的人,写成了一个能获得全国书法奖的专业人士。
母亲的获奖作品
母亲的强大,还在于面对生活的刁难时,总能云淡风轻地面对。
45岁时,直子患了乳癌,来东京照顾她的母亲没有像她一样哭哭啼啼,而是每天给她打气:
“再怎么哭,病情也不会好转,你要努力撑过疗程才行啊。”
由于化疗的缘故,直子开始严重掉头发,看着自己头发快掉光了,直子以为母亲会被吓到,但母亲仍旧很乐观,还一直逗她笑:
“你看起来像戴了头套,扮秃子用的那种头套。”
照顾女儿的母亲拿起相机,接替女儿记录工作的母亲对已经几乎没有头发的女儿说,你笑一下。
直子笑了起来,问母亲“我看起来如何?”
母亲:“很可爱。”
直子:“不是可怜没人爱?”
母亲:“是很可爱啦。”
母女俩大笑了起来。
后来直子不得已需要做胸部切除的手术,在手术当天,沉着的母亲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给她力量。
从手术室出来,第一眼看到母亲,听到母亲说了声“欢迎回来”,直子瞬间安心。
可就是这样独立了大半辈子,强大了大半辈子,体面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却始终没能逃过阿尔茨海默症。
起初,只是一些小细节。
在屋子里徘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拿着一个盘子问:“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个?”但这个盘子,是她刚用来放生鱼片时用的。
家里堆满了她买的水果,因为她总是忘记自己买了水果,于是不停地往家里塞。
母亲给直子说:“我这颗脑袋呀,越来越不管用了。”
直子觉得不对劲,带着母亲去医院做检查。
结果查出了老年痴呆,需要药物控制。
年纪大了会生病并不是一件让人觉得意外的事。
一家人很坦然地接受了病情。
也开始计划着要如何照顾母亲的事。
请护工,父亲却不服老,觉得没到那份上。
直子提出搬回家住,父亲又不让,鼓励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能照顾得过来,有什么问题会打电话。
直子不放心,定期两周回一趟家,但也接受老人的意愿,没有请护工。
母亲患上老年痴呆后,二老的生活质量大不如从前。
一次,直子回到家,屋子里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
洗衣机里积攒了两周的脏衣服没洗。
直子准备要洗衣服的时候,母亲立马从房间里出来,拦住她。
颤颤巍巍地走到洗衣机的旁边准备自己开干。
可是没等把衣服整理完,就疲软地瘫在了地上。
不仅气力不足,母亲记性也显而易见地越来越衰退。
有时吃过的药转眼就不记得,准备再吃一遍。
记性不好,气力不足,直子想让母亲去日托,有些业余活动,也能防止脑子不再退化。
母亲当即平和地答应了。
可等到要去托管中心的当天,她起个大早,围着整个屋子转来转去。
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不想去。
对母亲而言,请她去日托,就跟要抓她去坐牢一样让她不安。
因为家是最让她觉得安全的。
好不容易,把她劝到了日托所。
[page]原来的抵触情绪一扫而光,她能愉快地跟人坐在沙发上聊闲天,回来之后还兴高采烈地期望人家不要涨价。
母亲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不开心。
当直子再次回到家的时候。
发现母亲的一只眼睛红红肿肿的。
经过直子的提醒,母亲来回揉搓自己的双眼才感觉到了疼,之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照镜子又发现头发下面还有一块淤青。
直子跟父亲了解母亲受伤的情况。
父亲并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受伤的,只是凭着后来变形的雨伞,推测,母亲是走路的时候挂到了雨伞,摔在了走廊上。
母亲摔倒的事,如果不是直子回家发现的话,可能就不吭不响地过去了。
两个老人都丧失了对生活的感受力。
母亲,笨拙地不再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父亲,不确信跟自己同处一室的妻子身上的疼痛是怎么来的。
岁月的残忍悄无声息。
某天早晨,母亲因为护工要来,想要早点起床。
可是她感觉到没有力气控制身体了,起床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一直自尊心强的她情绪完全崩溃了。
“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一死吧”“快去给我拿一把刀”
她的丧气,不仅来源于她身体的痛苦,还有她心灵上的负担。
她不能够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要知道,以前的她,可是一个把全家人照料得很好的母亲啊。
即使老伴儿没有嫌弃她,她自己倒开始嫌弃自己了。
从全能的家庭主妇到需要别人来照顾自己的落差感,还有一直追求的体面和尊严感,这些在母亲的人生中一下都消失了。
唯一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就是家人的爱。
为了防止母亲脑子退化每天散步,父亲怕母亲感到孤单,就陪着母亲一起。
直到老了还能相依,人生的大苦大难算什么。
母亲干不动了,父亲就承担了家庭所有的家务,悉心地花3个小时洗衣服。
还学着煮简单的面食给母亲吃。把面丢进沸水里随后怕溅到自己赶忙逃开的样子简直不要太笨拙。
年老了,父亲行动上虽然很吃力,可是并不能阻挡他陪伴和照顾母亲的那颗心。
对于父亲做的这一切,母亲都有感受,每当想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会又陷入极度自责的情绪,这时就会通过女儿传话给父亲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父亲听完后,笑了笑,马上走过去,撩起自己的衣服让她帮着挠痒痒。
有一天,母亲无法起床,窝在被子里大声哭,直子来扶她不让,护工要把她扶起来她也激烈反抗。
自己放声大哭了一会后,她突然向自己老伴伸出手。
直子才明白,母亲只想让父亲扶她。
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父亲心领神会,也伸出手牵住了“撒娇”的老伴。
牵手成功的母亲,安静了下来。
“她的自尊心很强,这让她心力交瘁。”父亲替母亲解释。
父亲的爱是沉默厚重的,在母亲病了后,他会把苹果皮细心的削掉给她吃,会买纸尿裤,睡前提醒老婆子穿上,也会自己佝偻着出去采购。
拎着重重的两袋东西,累到刚想放弃,想到家里的老伴,就给自己鼓劲,又努力的迈开腿。
看着高龄父亲辛苦照料着失智的母亲,直子多次想要回家,但都被父亲拒绝了。
“你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不要总回来,我还健康。”
世间的父母都一样,总也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但,哪怕老两口用尽全力去保持原本的生活节奏,也阻挡不了母亲病情的加重。
从短期记忆受损到思绪混乱、长期记忆发生动荡,到生活不能自理,完全失去“明天”。
病痛和精神上的折磨让母亲迅速老去,直子还记得父母年轻时候神采奕奕的样子。
可就像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老了,老到甚至会忘记所有。
唯一庆幸的是,在失智的母亲身边,有一直陪着她的老伴和女儿。
结婚60年来,老俩口一直相互扶持,努力生活,对于失智的母亲来说,就算衰老和疾病来临,也仍有爱抓着她。
最让人感动的是,当母亲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对女儿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很对不起。”
女儿直子坚定的告诉她:“妈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就是这样,因为有“爱”的陪伴,所以才不会绝望。
然而在现实中,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很多人没有这样幸运,得上这种病的老人,基本已经被放弃了,无论是被家人还是自己。
他们只能独自恐惧的走过最后一段时光。
但是,被爱着的人,就不会这么害怕。
虽然随时会忘记回家的路,忘记身边的人,甚至忘记自己,即使走在这条黑暗虚无的路上,潜意识里也清楚:有人替自己点着灯。
就像失智前,母亲会大笑着对着镜头说:幸福的72岁,我就快要72岁了呢。
失智后,和直子一起过新年除夕夜的母亲,也会突然转过头对女儿微笑:
“新年快乐,我变笨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家庭啊,就是相互羁绊,相互依偎,才能使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得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