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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城到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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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是太原矿山机器厂子弟中学教师。因为只有高中文凭,又没读过师范,所以是误人子弟。

为什么一个高中生会当中学老师呢?这还要从头说起。

我是1964年高中毕业的。因为所谓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所以根据当时形势和我的成绩,考个大学根本没有问题。但是那一年的“政审”特别严酷,凡是家庭“有问题”的考生一概不予录取,于是我只好下乡插队。那时我并不知道户口制度的厉害,更不会想到一旦离开城市,想再回来就比登天还难。

其实我插队的地方离太原不到50公里,自然条件还算不错。但那里的农民收入很低,生活很苦。文革开始后,我在家闲着无聊,便向邻居借来一本美国小说《白奴》,越看越觉得自己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生活在农奴制时代。由于悲观到极点,我想到偷渡,目标是苏联朝鲜。只是害怕父母因此而受牵连,才没铤而走险。有一次我在家里抱怨这辈子完了,父亲听到以后生气地说:“人一辈子变化很大,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到了1971年,因为受停课闹革命的影响,师资荒首先在小学显现。为了应急,当局决定从知青中选拔高中生担任小学老师。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重新看到人生的希望。当时父亲提醒我:“你不是不愿意当小学老师吗?”我说:“只要能回到城里,就是掏大粪也干。何况我今天当了小学老师,明天就能当中学老师,后天还可能能当大学老师。”这一次父亲没说什么,我不知他是否清楚,儿子如此狂妄,是因为记住了他说过的那句话:“人一辈子变化很大!”

那一年4月12日,我纵身一跃离开农村,重新成为吃商品粮城里人,并被分配到太原市流沙坡小学任教。当时运动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学校不是开会,就是学工学农学军。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便尽量抽空读书,连开会、坐车的时间也不放过。

一开始我想自学理科,去圆少年时代的科学家之梦。我的两个哥哥分别毕业于北京大学化学系和山西大学物理系,我把二哥的大学课本找出来,想从高等数学开始,用几年时间自学大学课程。但是我发现,面对一个又一个难题,如果没人辅导真是寸步难行。无奈之下,我只好弃理学文。

那时候,所有图书馆都处于封闭状态,新华书店也是刚刚开张,里面除了毛著和鲁迅单行本外,大部分书架都空荡荡落满灰尘。不久,“读一点马列”的最高指示传达下来,书店也摆出新版《马恩选集》。这套书定价七元,我当时每月挣30多块,犹豫半天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买了一套。拿回家以后,我多次打开,都觉得味同嚼蜡啃不下去。所幸我有父亲留下的一本范文澜在48年写的《中国近代史》,还有半套王力的《古代汉语》,那是插队时从农村中学偷来的——这就是我自学的主要材料。

1974年我终于找借口调到矿机中学,实现了职业规划的第二跳。学校有个图书馆,为了备课我常去翻书,后来发现有些内部发行的黄皮书和灰皮书。起初图书馆赵老师不让我动,后来熟悉了才借给我,并嘱咐快看快还,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些书名义上是供处级以上干部大批判的,但是我读了以后却深受影响大开眼界。印象最深的是田中角荣首相的《日本列岛改造论》。从这本书中不仅看出作者对日本经济发展的构想,更看到了中日两国的巨大差距。

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已经31岁,按规定已经超龄,自己也觉得已经达到大学文科水平,便没有凑那热闹。1978年春季研究生开始招生,并规定“具有同等学力”也可报名。这让我十分兴奋,感觉实现第三跳的机会终于来了。

北城区报名处有一本厚厚的《研究生报考指南》,里面有招生学校、指导老师、专业方向、考试内容、参考资料。考虑两三,我选择了山西大学历史系的中国近代史专业,目的是想探索中日两国为什么在近代化过程中拉开差距。

这时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根据有关规定,我向学校请了假,集中精力准备考试。由于参考书难找,我只好每天去省图书馆看书。当时的二楼阅览室刚刚开放,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我根据《报考指南》,把能找到的书都读了一遍。记得读胡绳《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和郭沫若《中国史稿》等“必读书”时收获不大。倒是有一套“西方资产阶级学者”论中国近代史的“参考书”,给我启发很大。

考试日期很快就到了,考场设在市中心的大水巷小学。我原来以为既然是招收研究生,就应该考察他的理性如何,而不是记性怎样。然而拿到试卷以后,才发现几乎全是死记硬背的内容。我以为这下子砸了,没想到过了不久便收到复试通知。于是我接受初试教训,在死记硬背上狠下功夫。这期间我认识报考相同专业的一位年轻人,这老兄不久前在高考中落榜,让我知道其水平有多差,但是在考研却排名第三,估计是沾了死记硬背的光。复试结束以后,他因为少看一本必读书,而这本书涉及到一道40分的考题。这个专业共招收5人,因此我估计自己胜出的希望很大。

不料一个多月以后,我却收到落榜通知书。去山西大学教务处了解情况,才知道我在复试中名列第四,本来应该录取,但是按照某导师的意见,将复试和初试的成绩加在一起计算,将我排在第六。我问是不是所有专业都这样?对方说因为初试成绩已经用过,所以大部分专业只看复试成绩,只有少数专业采取这种方式。

面对命运的捉弄,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像阿Q似地想:“你不要我,是你的损失,明年老子报考更好的学校。”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年风云突变,当时担任教育部长的蒋南翔因为高校潜力几乎用尽,便发出“宁缺勿滥”的指示,其中关键一条是外语成绩必须在60分以上,这就使考研成了外语系学生的长项。后来我虽然把主要精力放在外语方面,但是又考两年都过不了关,便只好放弃。

尽管我的青春第三跳没有成功,但是这次努力还是让我找到了兴趣和方向,并最终走上适合于自己的治学之路。

2021-11-17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吴量

来源:老智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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