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一次尴尬的送礼

作者:

刚才看了一篇知青的回忆,我想起了我的一段小故事。

我因为学习好,常被老师表扬,故而在老师被打倒之后,我成了臭老九器重的“白专苗子”。初中毕业了,别的同学都上了高中,我却不能上。大会上造反上台的校长讲,“人们说他上了高中上大学,上了大学当教授,我不让他上高中,看他将来能当教授!”

这样,我只好参加工作,这时我刚16岁。我爸安慰我,“也好,不用下乡了。政策多变,说不定上了高中要下乡。现在的高中也是瞎混,学不了啥。”

我们那儿是个管水的单位,活儿不重,我每月还领到三十块三毛的工资。

我跟着大人们干活,开始时把他们叫叔叔。他们说你已经长大了,工作了,就不要叫叔叔了。这时张口说话很难,但后来就适应了,和别人一样叫老张小李。

我爱学习,爱读书,年纪小,面目清秀,他们都关心我,怜惜我。他们喜欢听我读报,劳动休息时就让我读报,说我读得和中央广播电台一样好听。当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教学点缺少老师时,就叫我这个大娃娃去教小娃娃。

我读的那个初中学校就叫水利管理处子女学校,简称水管处子校。几十公里外只是一个教学点,那里有几十户人家,有孩子要上学,就设了这么一个教学点。

教学点里连我只有三个老师,学生总共三十多个,但又分属五个班,我教一二年级,语文算术都是我教。

我这个班只有七个学生,四个男生,三个女生。

日子过得简单,平常。下课了,我读书,学拉小提琴,打乒乓球,倒也不寂寞。就在这时候我读了不少好书,比如杨周翰编的《外国文学作品选》,北大编的《现代汉语》,兰州大学编的《古代汉语》,还有《历代法家文选》等等,至于五六十年代的小说就读得更多了。

大概是1975年或1976年,一天,一个蒙古族的长者骑着马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学校,请求收下他的孩子让他们念书。

那长者一看就不是有钱人,穿着破旧,胡子拉碴,甚至我都看不出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还是爷爷。负责教学点的何老师起初不许,因为这是子弟学校的教学点,不收外来者,他也没有批准的权力。那长者苦苦求情,不知怎样打动了何老师,两个孩子有学上了。

大的那个上四年级,何老师教,小的这个上二年级,正是我教。他叫啥名字?我忘了,但忘不了的是,孩子胖墩墩的,红脸蛋,很聪明,我很喜欢他。开始时他怯生生的,汉语说不好。一个月后就和别的几个没差距了,两个月后成绩就突出了。

兄弟俩是骑马来上课,冬天,满头飞雪,连睫毛都满是霜雪,那马也是浑身霜雪。我不知他们住哪里,问,说是住在保尔屯沟的山里,放羊,离这里有十几公里。他们中午不回家,带的干粮都已经冻硬了,我和何老师就给他们在火炉上烤一下或蒸一下,他兄弟俩就只吃馍馍喝开水。

我考上了大学,要走了。一方面很高兴,一方面有点不舍,主要是因为这个聪明的蒙古族小孩。

我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孩子的父亲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瘦瘦的羊前腿。他用不连贯的汉语生硬地说,“老师,我这只羊腿,送给你。以后我们的孩子,你还要好好教。”

我明白了,他这是表示感谢,并且他不知道我要走了,他希望我能继续好好教他的孩子。

我连比划带搜索语词,尽量让他懂:“我嘛,要走了,不在这里教了。你的孩子嘛,很好,是好孩子,以后让别的老师教。谢谢你!你的感谢嘛我收下,但这羊腿嘛,我不收了。我以后不在这里教学了。”

他明白了,僵住了,一下很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他反应过来,自然是一番礼让,“你就是走了嘛,这个也要收下!我拿来了嘛……我们的孩子你教得好嘛!”

推来搡去好一阵,我说,“你拿回去,好好给孩子增加营养。”看我实在不收,老人才罢了,弯着腰面朝我慢慢退去,一边退还一边伸出大拇指说“谢谢,谢谢,你是好人……”

我走时七个孩子都哭了,我也流泪了。哭得最厉害的是那个蒙古族孩子。

现在算来,这孩子也大概有五十几岁了,不知他在哪里,怎么样。

2021-1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吴量

来源:新三届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家在美国 放眼世界 魂系中华
Copyright © 2006 - 2024 by Aboluowang

投稿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