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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走时,流亡也比同流合污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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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门七十二位名学生,当面怼过老师的,有学霸子游、学渣宰我等。但次数最多的,还是最爱老师的子路。

最有热度的一件事,便是“子见南子”。孔子周游到卫国,卫灵公夫人南子是孔子的粉丝,想见偶像,便邀请孔子进宫私会。可是南子是出了名的淫荡,恃宠乱政,名声很坏,子路对老师去见这样的人很不爽,虽然啥也没说,只是表情管理不到位。孔子觉察到了,当场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雍也》)我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就让老天弄死我吧,就让老天弄死我吧!

孔子进宫去见南子,应该也没条件发生什么。子路明显是有道德洁癖,但也怪不得他,学生的洁癖,都是老师传染的,谁让老师你平时那么高调。

另一次被子路怼,也是在卫国。卫灵公死后,其孙姬辄(卫出公)上位。子路问孔子,新的卫君如果用您执政,您第一把火是什么?孔子说:“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篇》)

卫灵公原太子蒯聩,因为看不惯南子的所作所为,派人暗杀南子,失败后出国流亡。卫灵公死后,卫人便立了蒯聩的儿子姬辄。蒯聩意难平,因为国君这位子本来就该是他的,没想到被儿子坐了,于是频频搞事情——父爱如山,压也要压死你。而姬辄位子还没坐暖,“吾爱吾父,吾更爱君位”,于是父子反目成仇。孔子“必也正名乎”的意思是,如果卫君(姬辄)真用他,他执政第一件事就是请蒯聩回来,让姬辄退下来当太子,等父亲死了再上位。这样,才算名正言顺。

子路听了,忍不住说:“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论语·子路篇》)人家给你官做,你第一件事就要人家下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老师您也太迂腐了吧。孔子讲了一大堆“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大道理,最后子路有没有被说服,不得而知,只知道,孔夫子变“孔腐子”,正是子路最早说出来的。

性质比较严重的,还是下面这两次: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篇》

春秋晚期,周天子成了摆设,诸侯各自为政;后来不少诸侯也被有权势的大夫夺权;而大夫,又被自己的家臣架空,所以就出现了“陪臣执国政”的乱象(陪臣即大夫之家臣)。鲁国最典型,国政全被以季氏为首的三家大夫所控制,而三家大夫各自的家臣,也趁着为家主管治封邑之便,经营自己的势力,逐步把家主架空。

最有名的,便是季氏的家臣阳货(也作阳虎)。阳货羽翼丰满时,干脆把家主季恒子抓起来。他虽然跟孔子不对付,但知道孔子有一定的执政能力,也主动请孔子替他做事。孔子虚与委蛇,没多久季氏三兄弟联合反击,阳货失败,出国逃亡。

接下来,便是季氏的另一家臣公山弗犹(也作公山不犹)。此人原跟阳货串同作乱,阳货失败逃亡后,公山弗犹占据季氏的封地费邑,继续闹费独。但造反要成功,也需要一面大旗,于是,公山弗犹也想到了德艺双馨的孔老师,派人来召他去。

没想到,孔子接到公山弗犹抛出的花球,连嘴上说不要都省了,跃跃欲试便准备上钟。这一次,子路没把不悦留在内心,而是直接怼上:“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末”是没有;“之”是动词,去,往,走;也已,算了吧。

您真的无路可走就算了吧,何必去捧乱臣贼子的饭碗?

那一刻,孔子有没有脸红,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辩解说:“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召我去的人,难道只是要我去当个花瓶吗?谁能真的用我,我就能帮谁在周王朝的东方打造一个新的盛世。

只要能让我实现政治抱负,我才不管他是谁。

第二次,剧情如出一“折”: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也,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论语·阳货篇》

佛肸[bì xī]倒不是鲁国的,而是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跟阳货、公山弗犹一样,占据家主的封邑中牟闹独立,很需要一个搞文宣的,于是也派人来召孔子。而孔子也是一听说就“欲往”。子路再次表示质疑:我之前听老师亲口说过,那些总是亲自干坏事的,君子都不会去跟他同流合污。现在佛肸占据中牟叛乱,您却要去帮他,这不是打您自己的脸吗?

孔子依然脸不变色心不跳:“没错,我是这么说过。不过,真正坚固的东西,怎么磨都磨不薄;纯正洁白的,怎么染都染不黑。我又不是一个葫芦,怎么能高高挂起而不吃呢?”

我内心坚定不移,谁都动摇不了我;我本质洁白无瑕,绝不会被黑化。但我总不能一直当个废物或当个摆设吧,总得出来干点对得起这个时代的事吧。

这应该就是“我加入他们是为了改变他们”的理论源头。

可惜,孔子这两次自我辩解,子路听了有何反应,《论语》不载。像他这样“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耿直Boy,要说他就这样被孔子说服了,很难让人相信。

奇怪的是,当孔子公开说要润的时候,子路不但没怼他,还表现出很高兴: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论语·公冶长篇》

孔子说:“我的主张最终要是证明行不通了,我就打造一个木筏漂到海外去。到时能跟我一起走线的,恐怕只有仲由吧(子路名仲由)。”

子路“闻之喜”,确实让人有点意外。按我们对三好学生的固有印象,他应该这么说才对:原来你是这样的老师!鲁国是你的父母之邦,离开了鲁国你什么都不是,如果你觉得鲁国不好,你就去建设它,怎么能不得志就想润?太让我失望了,我这就跟校办报告去!

只要对当时的历史背景稍有了解,对孔子这位老师的经历有所了解,就不会觉得此番言论有什么不妥。

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不像现代国家那么泾渭分明。名义上,同一个天子,同一家天下,只要周王室这尊家神牌还在,大家就都还是“同朝加兄弟”的关系,打过仗,分分合合也是常事。所以,国与国之间人才一直都是自由流动的。孔子祖籍原来也不是鲁,而是宋,他的祖上为逃避迫害才润到鲁国求政庇的。

孔子自己在鲁国不得志,润过那么多国家,有的就是跟鲁国干过仗的。特别是齐国,简直就是鲁国的死对头,一直压着鲁国打。但当鲁昭公被季氏等三家大夫赶走时,他还是选择了齐国,孔子也跟着往东逃到齐国去求职。按《史记·孔子世家》的说法,要不是齐大夫晏子等作梗,齐景公就重用孔子了。孔子虽然没能在齐国执政,却对齐国的先进文化心羡不已,“闻韶乐,三日不知肉味”就发生在他在齐国的时候。

所以,他才没有什么“离开了鲁国就什么都不是”的心理障碍。

当然,“乘桴浮于海”已超出周天下的范围,要到蛮夷之邦去,真正的润了。这虽然是孔子一时的愤激之语,跟他的价值观也是不悖的,因为他早就说过,“礼失而求诸野”(《汉书·艺文志》);“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篇》)。

哪里礼乐昌盛,哪里就是我的祖国。

这一点也得到了子路的认同,所以他一听老师说“从我者,其由与”,就感到“由”衷高兴,并没有跟听说孔子要去帮公山弗犹一样,说出“您无路可走就算了吧”这么绝的话来。

这事最后还有一个反转:子路一高兴,孔子当场泼冷水:“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你呀,倒是比我勇敢多了,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还能有啥用。

基本上就等于说子路勃大无脑了,比东北妈妈的“我看你就像一木筏”更狠。

当然,孔子这话很可能只是怕子路太嘚瑟,给他浇浇水降降温。因为他骨子里还是很赏识子路的。再说子路的执政能力也不差,不然也不能荣居“孔门十哲”中的政事科代表。

所以,孔子想润时为什么只想带子路,答案很明显:走线时千难万险,只有子路这样勇武有力的学生才能保护他。

而子路想的则是,老师哪怕流亡海外,也比去捧乱臣贼子的饭碗强。

圣人跟他的学生,心里都各有一盏明灯。

2024-05-08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东方白

来源:后代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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