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昂贵的自由
厕所人权秀
病房门一开,小周进来了!
我简直叫出了声!“小周!我以为你……”
我和小冯高兴地下床热情了半天,小周也没说话,就是看着我们笑……
诶?小周胖了?穿着便服,没戴脚镣子?我们戴着脚镣子,怎么从病床上下来的?转眼小周不见了,我急得直喊。
门开了,赵队进来了,不容分说就把我拴回了床上,抓住我的脚镣使劲一抖──终于把我抖醒了──南柯一梦!
“别喊了。”纪哥抓着我的镣子说──他在帮着查班。
小周的床空空荡荡。
查晚班的王所儿转身要走,我擦了把眼泪叫住他──我要出院。病也差不多好了,再呆下去得压抑死我。王所儿很“原则”,一定要明天亲自问问大夫,不然对上级没法交待。看来他们要向美国充分展现他们对人权的呵护了。
窗外风雨飘摇,我又开始流泪了。明知道小周回不来了,还不由自主地盼了一天,终于在梦里把他盼来了。
突然一个厉闪,轰隆隆──喀嚓!一个霹雳就像打在了窗外,日光灯应声而灭。小冯吓得叫出声来。
屋里一片漆黑──要闹鬼不成?虽然我不信这些,看看窗外,还是不禁毛骨悚然。想到刚才梦里梦见的小周,更害怕了──特别是他竟然比以前胖了点儿,不是那瘦骨嶙峋的样子,这……实在解释不清楚,印象怎么会在脑子里“发胖”了呢?我又想起了七处广传的鬼故事“小红孩”,越想越害怕。
纪哥和队长进来换了灯,我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研究《启示录》上,努力掩盖害怕的感觉。
次日一上班就来了两个警察,到病房里威慑了一圈儿,然后队长叫纪哥拔了小冯的输液,押了到队长那屋去了。
有过上回“武松”后事的经历,我知道他们在给小冯做笔录,证明小周“得到了充分的治疗谰龋?恢味?觥暴ぉば菹肴梦姨婺忝钦庑┕糇邮衷不眩?
他们知道我这个“钉子户”难碰,押小冯回来,没理我就溜了,看来另一个证明人由纪哥当了。小冯趴到床上,默声大哭,床也跟着抽搐。
不一会儿,胡管儿亲自来接我出院。美女大夫一直没露面,一定是不敢见我,但愿她的这份良知不被钞票和荣誉淹没。
回到七处,砸开了40斤的铁镣,我轻飘飘地飘回了监号。
“方哥,回来啦?”牢门里托锁的竟然是那个前刑警队长,那个黑社会老大!没想到我和“爱滋病”一走,他又杀了回来,还当老大了。
管教对着他说:“方明,你还是老大。”
“不用不用,胡管儿,还是他来吧,反正我也没几天了。”我这不是客气,而是实在不想当牢头的角色了──小周的惨死,让我觉得当牢头都在给红产阶级站岗。
“黑老大”的客套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原来的红产阶级嘛,争权成癖,别看是牢头这屁大的权柄。
管教改封我为二板儿。我朝黑压压的犯人笑了笑,人几乎多了一倍,因为双号儿的厕所还没装修完,人还集中在单号儿。
不到2平米的厕所焕然一新──这就是布什总统给老江打电话,给我们争来的“人权”!只是铺镶了磁砖,安了可以洗凉水澡的淋浴,换了个40W的灯而已。没几个月,七处就要搬到昌平了,临走还费钱干这个──“厕所人权秀”!这足以让老江给布什回话时吹得天花乱坠了。
“这不安全!”我对陪我视察的“黑老大”说,这磁砖碎片儿吞进去咋办?抠下来就是凶器!这要越狱……”
“行啊!老方!看守所这一套你门儿清啊!”这“黑老大”改口叫我“老方”了。
我开玩笑:“要是看守所能私营了,咱哥俩开个看守所,一年就千万富翁!”
他笑道:“轮不到你!看守所卖货的早承包了,那都是头头儿的亲戚。”
出了厕所,看看各位部下,挤插插的将近有一半不认识。看来现在睡觉得立板儿了。
一眼看到了小金,他那精神的眼神告诉我──出逃有望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当老大了,不但锻练的特权没有了,还得乖乖地回去坐板儿。我告诉他们“武松”归位了,熟人们一番惋惜。
住院离开这八天,号儿里在“人事”上竟然没什么变化──没人开庭。我可是历尽沧桑啊,宛如隔世一般。这和监狱医院简直是两个世界,那儿不到一周就干掉两个,这儿的程式这么慢,磨蹭个没完。
下午饭后自由活动,小金悄悄让我给他留了Email位址和电话。他也不说别的,就告诉我明信片都用完了。上个月他真见了律师,外边配合得当,现在看来,最后一步也很顺利,这几天要脱逃了。
完美脱逃
第二天一上班,队长就来提小金。小金已经整装待发,临走用眼神向我道别。我微微一笑,算是祝他一路顺风。
“黑老大”莫名其妙:“一个朝鲜难民,快遣返了提个什么审呢?
邹哥说:“积极立功,想活命呗!”
“立功也白立!最多耽误几天!”
“就是,中国哪惹得起金正日啊!”
“立什么功?给别的朝鲜难民告密?”
“小金没那么缺德。”
……
他们哪知道这里的奥妙啊。
“珍珍!”
“Daddy!”女儿挥挥手,告别了同学,向我的宾士跑来。
女儿一上车,我就问她:“今天都玩儿什么了?”
“Baseball……”
我当即打断她:“用汉语!”女儿的汉语还是三脚猫,她四岁来美国的时候,不会英语,5年后我们回北京探亲,珍珍的汉语忘得一干二净!连四声都不会了,用洋味儿重新学。现在在美国都小学快毕业了,怎么强化汉语,还是差。
珍珍生硬地回答:“垒球,乒乓球……”
“零……”手机响了。
“Hello!”
“Hello! Is that Dr. Fang?”
“Hi!Who’s that ?”
“方哥,你好!我是小金!”
“小金?对不起,您能讲全名吗?”
“七处的小金,方哥!”
“哎呀!你好你好!真没想到!你在哪儿?”
“机场,刚下飞机。”
“好,好,我这就去接你,1小时后我到机场。”
把珍珍一放回家,就飞车去了机场。在那儿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两位从地狱逃生的难友紧紧拥抱。
上了车我就问:“小金,快说说你当年怎么走脱的!”
“都是靳哥的妙招,多亏方哥你仗义啊!”
“快说吧,我猜好几年了!”
“9张明信片救我一命!我先写了5张,找到我那个哥们儿,又写了2张,找到了靳哥给我说的那个律师,那律师看了我要钱的暗号就过来了,他真是靳哥的铁哥们,‘路路通’,他能见着我!找我哥们要了钱,就搞定了。”
“花了多少?”
“10万搞定!后来都是预审教我的口供、教我的逃跑路线。他是让我举报一个‘专门转移朝鲜人出境的团伙’,其实就是一个韩国大饭馆。预审给我换了身好衣服,明着安排我去求那儿的韩国老板帮我偷渡,让我给老板打个欠条,然后他们好去抓那个老板,逮个现行。他们四个人在大门外守着,两个在里边吃饭,我装着找老板,从后边儿的厕所窗户跑了。”
“跟我猜的差不多,你看,小金,这咱可以写小说了。”
“是啊!后来,我就流落到广东打工去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来你这儿了嘛……”
小金怎么能来这儿呢?这是美国,不好偷渡啊。还是他到韩国,然后从那儿给我打电话比较合理……
“方明!出来!”门口一声吆喝,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是“黑老大”在牢门外吆喝。他跟管教“猫腻”回来了。
我现在已经习惯做白日梦了──这真是监牢最大的乐趣,我是如此投入,时间再长下去,我看自己都快成神经病了。
胡管儿请我对面落座,喷着尼古丁,单刀直入:“小金没回来,是不是你教的?”
“啊?!”我心里这个乐!小金走了一天多,管教才来追问,甭问,小金出逃成功,得了好处的预审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找教唆犯呢!我装作诧异:“小金上哪儿了?”
“小金从预审、便衣眼皮底下溜了,你不知道?”
“这么本事?!”我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
“得了方明,你装不像!眼睛都带出来了,瞎话都不会说!”
我知道管教没恶意,耸耸肩笑了。
胡管说:“刚才我盘问你们老大了。说,是不是大靳的主意?这个大靳!因为放犯人进来的,临走还‘放’了一个!”
我一笑而已。
“嗨!预审丢的人,关我屁事!就是七处下来话让我查查,应付应付完事。这个大靳,有种!连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手!”
“胡管儿,我这什么时候完事儿啊?”
“踏实呆着吧,临走才能告诉你哪!”
(下回预告:堂皇的讹诈/最后一课)
附录:引子 |
2001年7月20日,我又照例带货飞抵北京,顺利入境。可是第三天,却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抓捕。我没有犯罪,在某些人“整人为本”的思想下,好大喜功的预审却利用模棱两可的法律,将我们定为严重犯罪。杨义在囚禁中出于恐惧,把责任都推给了我。预审对我软硬兼施,屡设圈套。在恐怖高压下,面对步步威胁和重重欺骗,抱着先让杨义解脱的幻想,我稀里糊涂地钻进了一个又一个圈套,铸成了“走私大案”,刑期“十年起步”。 在狱友亲身教训的解读和借鉴下,在狱友的点拨下,我开始了艰难的抗争——向整人体系抗争……最后还是在米国政府的施压下,我才洗脱了责任,得以地狱逃生。 看到我们开辟的市场将获得的巨额利润,“有关部门”竟然接管了我们的业务,接管了我的客户。在药品批文获准之前,成了唯一合法“进口”的机构,冠冕堂皇地成了救死扶伤的“及时雨”,垄断了国内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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