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一个禽兽之国,灭之何妨?

作者:

楚国是个了不起的王国。它是华夏民族的后起之秀,却出手不凡。我们回望远古的艺术,楚国的绘画音乐雕刻漆器等,都非常瑰丽神秘,洋溢着浪漫与深邃的生命激情。而且楚地出的人才,如老子、庄子、屈原等,都是中华文化史乃至人类文化史上不可或缺的巨子。

说起楚国,总想起那首早在春秋时期就传唱的楚歌《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它优美的旋律早就跨越了楚国的疆界,传遍了中华大地。远在鲁国精通音乐的孔子对这首歌十分喜欢,他一边教歌一边对学生说:“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这首《沧浪歌》,让我想起不同时代的两个楚人:伍子胥与屈原。沧浪之水可清可浊,但是,如果沧浪之水有了第三种状态——干涸了,你何以自处?这两个楚人,为我们提供了不同的答案。

两人相比,屈原的名声更大。屈原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政治家,也是中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生活的年代比伍子胥迟200多年,他是楚国的贵族。屈原大约生于公元前340年。他曾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主张对内举贤任能,修明法度,对外联齐抗秦。后遭同僚排挤,被楚怀王放逐于沅、湘流域。流放之中,屈原看到国土日益沦丧,满怀忧愤,遂将满腔的忠君爱国之情,倾注于诗歌的创作中,他的《离骚》和《九歌》,是人类文化史上难以逾越的高峰。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破楚国首都郢,流放中的屈原,悲愤难当,就在长沙附近的汨罗江,怀石跳水自杀。从此,那一天,就成了中国人的永久节日——端午节

当年司马迁说,我读了屈原的《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深深地被他的志节所感动。到了长沙,在汨罗江畔看了屈原自沉的地方,想到屈原一生的为人,禁不住热泪长流。等到读了贾谊的《吊屈原赋》,又责怪起屈原来,像他这样才干的人,如果去游说诸侯,哪个国家不可以容身呢,何必让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可是读了《服鸟赋》,明白了生和死本来就一样,去和留都无所谓,突然觉得一身轻松,看来我的责怪是错了。

另一个楚人伍子胥(前559—前484),是春秋时期吴国的著名政治家,他的名气不如屈原大,但是,他的经历却比屈原更加曲折。

伍子胥原是楚国的官二代,其父伍奢为楚平王太子建的太傅。这个楚平王,比屈原的直接领导楚怀王早十任。如果平安无事,楚平王死后,他的太子建会接班,作为太子太傅的儿子,弄个显官当,应该没有问题。

太子成年了,楚平王给他定了一门亲,是秦国的公主。当年各国王室之间都相互通婚,是一种加强联系的方式。受命去接亲的人是太子建的亲信费无忌。当新娘进入楚国后,无耻的费无忌竟然先跑去对楚平王说:“新娘太美了。不如大王您自己娶了她,给太子换一个。”这样混帐的主意,楚平王居然同意了。后来,和秦女生了儿子熊珍。

费无忌做了坏事,怕太子即位后报复,就天天在楚平王面前进谗,终于让平王决心杀了太子建和他的师傅伍奢,准备让小儿子熊珍当太子。受命去杀太子的人良心未泯,先告知太子,让他逃了命,伍奢则被抓了起来。费无忌知道伍奢的两个儿子厉害,动员楚王要斩草除根。楚王就派出使者对伍尚、伍员兄弟说:“你们的父亲被关起来了,楚王叫你们去。去了,就放了你父亲,不去,就杀了他。”什么叫飞来横祸?这就是。

伍子胥说:“我们去和不去,父亲都会被杀。我不去!”他哥哥去了,最后伍奢、伍尚父子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地逃到吴国。为了复仇雪恨,雄才大略的伍子胥先帮助吴公子光成为吴王阖闾,建立了强盛的吴国,并深得吴王阖闾信任。最早的苏州城,就是伍子胥规划建设的。

当年伍子胥逃离楚国的时候,曾对他的朋友申包胥发誓说:“我一定要灭掉楚国,以解心头之恨。”为了替伍子胥报仇,公元前506年,即伍子胥父兄被害16年后,吴王阖闾亲自和伍子胥、军事家孙武率领强大的吴军,攻下楚国都城郢,楚平王和秦女所生的儿子珍楚昭王出逃。当年的仇人楚平王已死十年,怀着刻骨仇恨的伍子胥,于是掘楚平王之墓,鞭尸三百,以报得杀父兄之仇。

史记,我一直能从行文之间看到司马迁的喜怒哀乐。他对屈原和伍子胥俩,是非常欣赏,甚至引以为知己的。他称伍子胥为“烈丈夫”,认为“假如伍子胥追随父兄一起赴死,他的生命就和蝼蚁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伍子胥不顾小节,终于为父兄报仇,洗刷了羞辱,终于留名于后世,让人赞叹!”事实上,如果没有司马迁充满深情的记载,我们谁知道伍子胥?

为什么司马迁对这两个楚人如此钟爱?因为他俩代表了两种人生的精神。

当沧浪之水清澈时,濯缨。混浊,还行,可濯足。但是,当沧浪之水变成了泥浆或全部都已干涸,仅有一个沧浪之名了,你如果还想濯缨濯足,不就是自赴泥沼以求死吗?

屈原被流放,依然心怀祖国,因为楚怀王和襄王还有底线,沧浪之水,尽管浑浊了,还能够流动,所以屈原值得为自己的祖国献出生命。而在伍子胥生活的时代,楚平王没有了人的底线:娶儿媳、杀太子、害忠良,这一条沧浪之水,已经干涸了,如果你还想濯缨濯足,岂非笑话?孔子说,人兽之别“几稀”。而在楚国,楚王已经同禽兽一样了,如果伍子胥还以“忠臣孝子”的名义去送死,还有什么意义?

中国的地方戏曲,是真正的社会教科书,在大部人是文盲的古代,它一直承担着社会教化的功能,民众也以戏曲来表达自己的朴素爱憎。有关伍子胥的戏文各地都有,全部都是正面形象,从没有人说,他是一个叛国者、一个以下犯上的逆臣,舞台上的伍子胥,从没有白鼻子,都是红面黑须的忠臣烈士。因为在民众心目中,只有人的国,才值得自己牺牲,而一个禽兽之国,灭之何妨?

2014年4月2日写于白云山下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博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14/0430/3930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