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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炒房团弃房跑路 夫妻团员跳楼自杀

江涛离开温州已经整整两年。江涛永远记得2011年9月30日这一天。在这一天,他成为温州商人跑路潮中的一员。

江涛将采访地点选在了温州市区的景山公园,环路而上,这里是温州最高峰,可以俯瞰整个温州。民间传言这里风水好,曾经很多民间借贷的生意都在此完成。如今,山上喝茶休闲的人居多,聊聊风月,无关生意,更无关金融。从山顶一眼能看到温州市的地标建筑,楼高68层、333.33米的温州世贸中心大厦,这座空寂的大楼一直未投入使用,坊间传言,责任人也早已跑路。

江涛让车一路开到山顶,他不想被熟人看见。他很后悔跑路,“我现在的身份是半黑暗的,我不敢告诉人家我在哪。”他表哥也欠债过亿,但坚持在温州没有走,债主为防止他表哥“跑路”,10个债主每天电话从早上打到凌晨,苦不堪言。“烦恼很多,但至少有一个光明的身份”。

常年在外,江涛对“温州人”这三个字感受颇深。多年前,只要对方问他是哪儿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温州人!”对方往往会称赞地说:“你们温州人真厉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江涛羞于提起自己是“温州人”。在不少人眼中,温州人炒这炒那,投机且不讲信用,是人见人怕的“瘟州人”。

2013年8月底,一场秋雨刚刚洗刷过这个城市,空气渐凉。江涛裹紧衣服:“温州和温州商人的冬天还远没有过去。”在他跑路两年后,温州的商人们又以飞快的速度开始了“跑路第二季”。

因房而跑

短短两年间的放贷和炒房,让温州过去几十年积累的财富再度倍增。但是,即使在春风得意的2010年,江涛也有些担心:“我们也迟早要跌在高利贷和房子这两个东西上面。”

他不幸言中。和江涛两年前因民间借贷资金链断裂跑路不同,两年后,2013年9月,温州的跑路风潮是因房而跑,因被牵连而跑。

2013年8月底,温州当地媒体整版整版的房产处置广告密集刊出,温州大量断供房公开拍卖。如果不是公开拍卖,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知道温州楼市的断供现象。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截至2013年7月,70个大中城市中有69个城市房价同比上涨,唯有温州的房价在下降。至此,温州房价已经连续23个月下降,温州大学房地产研究所研究员陈鸿告诉记者,2012年温州楼市泡沫被挤掉35%至40%,2013年上半年又挤掉10%左右。温州一些新建商品房比最高峰时房价下跌了30%~40%,个别豪宅价格甚至拦腰一刀。

以江涛的两套房子为例,他买的香缇半岛的楼盘之前被炒到5万元/平方米,如今价格已下降至2.8万元/平方米左右,鹿城广场的那套房子更是曾超过10万/平方米,但如今市场价跌至4万/平方米。

也就是说,即使现在卖掉房子都不够还银行贷款。不少像江涛这样的房主选择把房子扔给银行,不再偿还银行贷款,弃房跑路,“让银行当几年房东”。而像江涛这样已经“跑路”的人更加心灰意冷,这些房产曾是他们想东山再起的希望。

江涛在温州房产最高峰时,向银行借了1.5亿元,向民间借贷5000万元。现在房产缩水,市值只有6000万。江涛已经完全败退,陷入“不停找盖子”的恶性循环。他的炒房团两位成员,情况与他类似。唯一的不同是,两年前,两位成员前思后想无法解脱,半夜里夫妻二人光身子跳楼自杀。

温州市法院的一位人士向记者证实了这一事实。温州司法委托拍卖的房屋数量明显增多,从2011年到2013年,该院查封的房屋至少有3000套,目前还只是小部分在进行拍卖。“银行害怕把房子一起拿出来卖,会把房价打下去,所以现在还捂着。”据统计,2011年温州全市法院委托拍卖545件,2012年为986件,2013年仅上半年就有622件。“其中80%为个人房产,这还不包括企业破产涉及的房产。”法院人士预测,接下来,来自国有和司法渠道的“拍卖房”将规模入市。

“温州炒房团应该是全军覆没了。”江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好企业被牵连

目前温州当地金融界普遍持有的观点是:两年前的危机已开始向金融机构蔓延。

正基于此,温州当地已成立多家民营资本管理公司,其中三家已开始向金融机构收购不良资产。如瑞安华峰民间资本管理公司已收购工商银行温州分行2.7亿元不良资产;华夏银行温州分行已与苍南润丰民间资本管理公司达成了1亿元不良资产转让协议;海螺民间资本管理公司亦与工商银行温州分行达成了1亿元的不良资产收购协议。

6月19日,浙江省首个设立金融审判庭的基层法院温州市鹿城区人民法院,发布的金融商事审判“白皮书”,也印证了上述观点。“白皮书”显示,2012年5月~2013年4月,一年来鹿城法院共计受理各类金融案件6218件,标的额高达172.78亿元。这说明,温州金融案件涉案标的额不仅越来越巨大,而且案件数量持续高位运行,风险正从民间借贷向正规的金融借款蔓延。

与高利贷相关的担保行业,也几乎无一幸免。温州担保行业协会10个副会长中有6个在跑路风潮后被捕,皆因涉嫌高利贷与非法集资。2013年7月,温州最大的担保公司中投担保破产的消息广泛流传,公司董事长郭炳超是在任的温州担保协会会长。如今,原本有几百家企业的担保协会,至2012年只剩下40家会员企业。

风险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向更健康的企业传导。“在2013年下半年,更多的温州好企业,将在联保互保的阴影下继续倒下。”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说。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国家为了刺激经济,银行放出海量贷款。当时,银行考虑的是市场占有份额,于是鼓励企业借贷。但一些企业凭自身资质缺乏抵押物很难从银行贷款,银行信贷经理便将另外两家资质好的企业聚集到一起,苦心婆心地劝三家企业用联保的方式从银行贷款。这样,不仅资质较差的企业能够获得贷款,资质较好的企业也能降低贷款成本,看似三全其美。但是,好企业和坏企业也由此被捆在一起。

阮清是温州乐清做五金的企业老板,他的公司负债2亿,为别人担保了3亿。“我现在背的债,不知道明年会涨到多少钱,债务是不确定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在乐清,据说已有15个互保形式的担保贷款链浮出水面,每个链条上都是复杂的结构,第一圈5个企业,第二圈10个,一圈一圈下来几十家企业绑在一起,而其中的任何一个企业出问题,最终会让所有的企业受到牵连。

最痛苦的是参与联保的被困住的好企业,满腔悲愤,企业主也不得不跑路。有种说法在乐清开始流行:欠1000万肯定是要还的,欠3000万要看看左右互保的企业,要是上亿肯定就不还了。也有不少人趁乱转移资产,把抽空的企业和巨额负债转嫁给互保企业。联保互保曾被认为是具有很高价值的市场自发创新,它有助于帮助中小企业获得银行融资,现在却沦为惩罚好企业的恶机制。

“一些大的优质企业也会被吞噬。地方政府无法调控金融机构,所以需要中央出面。如果这个问题到过年前都无法解决,更大的危机或将到来。”周德文说。

福兮祸兮四万亿

江涛暴富的源头是房地产。2009年,房地产容易从银行贷款,江涛看中一套房子,一次性付清800万买下。当时银行就主动贷给他1000万,然后他再通过朋友互保,把钱放大,贷出钱再一次性付款买房,买完房就再拿到银行抵押。当时,温州城里和报纸上,高档住宅、别墅的广告炫富又煽情。“1000万的房子我看都不看,现金直接付清。”

银行有很多潜规则。比如说,一套房产贷款额度达不到2000万怎么办?银行为了做业绩,先贷给江涛1000万,江涛把1000万存进去,再贷一次;以承兑汇票开出来,以质押的方式,银行的存款业绩就有2000万元了。

温州个人住房贷款业务竞争异常激烈。为了争取更多的市场份额,部分商业银行采取变通、变相或违规做法,降低贷款标准,减少审查步骤,放松了真实性审核。如此种种,也严重影响了银行的资产安全性。据温州企业家联合会统计,2011年温州民间金融危机全面爆发前,全市100家明星企业半数以上涉足楼市。

这一切起源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共政府推出“从重从快”的四万亿投资计划。宽松的货币政策,令银行产生了大量沉淀资金,无处释放。用周德文的话说就是“钱太多”。那个时候,银行不仅盯着江涛这些买房人,也每天围着眼镜巨头胡福林转,都希望把钱借贷给他。2011年温州GDP是3351亿,年末贷款余额是6194亿,贷款余额是前者的1.85倍。

很多人都提及中小企业贷款难,在温州并非如此。“其实温州贷款真的很好贷。”江涛说。胡福林跑路后,媒体公开信息显示:2个亿产能的信泰集团,贷款有20个亿,民间高利贷12亿,月息高达2000多万,银行贷款8亿,月息500多万。

一位民生银行(9.49,-0.17,-1.76%)的信贷员说:“我放钱放到手软,贷不到钱的企业,资质确实太差,走遍全世界恐怕也贷不到款。”他质疑,那些跑路的企业,叫嚣钱荒的企业,公布一下它的资产负债表,“看哪家不是贷款远超过自有资产,哪个不是过度融资?”

除了银行的钱,温商几千亿的民间资金几乎也都流回了温州。国家政策变化,限购房产挤出了炒房基金,股市低迷挤出了证券基金,国进民退挤出了矿山投资,国资垄断导致民资无法进入交通、铁路等产业。温州成了资金的洼地,各种资本无处可去,蠢蠢欲动。

“这样印钱的速度,必须投资一个高利润、变现快的行业。”这是江涛和很多商人的共识。为此,民间放贷成为继房地产投资后又一个重要释放资金的途径。“你放出2000万元,如果利息两分,一个月就有40万进账。一般利息放贷利息在4分到6分。这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比开厂容易得多。”江涛说谁都会心动。

彼时,在温州市区人民路、锦绣路、龟湖路、百里东路等地段,担保公司、寄售行、典当行和投资服务公司遍地开花。报纸上每天都是担保公司的广告,很多老板名片上追加了“投资公司”“担保公司”,甚至不是商人的温州人几乎每天都接到要不要房贷、要不要抵押贷款的电话。

2011年7月,中国人民银行温州市中心支行发布的《温州民间借贷市场报告》显示,温州民间借贷市场上半年估计规模约1100亿元,约89%的家庭个人和59%的企业都参与了民间借贷。而温州民间借贷的利率水平已超过历史最高值,2011年,民间借贷的月息已达6分甚至7分,最高的达到1毛5,这意味着,借贷100万,一年光利息就要还72万至180万。

公务员和银行职员也参与其中。《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从权威方面获悉,曾有近6000套公务员房产拿到银行抵押,抵押额可达房屋评估价的7成,然后将贷款拿去放高利贷。大多数公务员因收入稳定,有职务,银行还会给他们提供小额授信贷款。处级干部50万,科级干部30万,再贷给民营企业。现在,由于民间借贷资金链断裂,还款无期,这批抵押的房产,成为亟待清理呆坏账的银行手里的烫手山芋。

很多民间高利贷公司中,银行职员就是股东。上述法院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温州某银行塘下支行信贷员凭一纸假房产证7次从银行共贷出了1652万元投入到高利贷行业。

2011年10月,温州一家银行的客户经理张某,以银行内部理财产品为名,承诺各企业可获得1.5分至3分不等的月息,且按月支付,从亲戚、朋友和曾经的客户处吸收近亿元资金跑路。多名受害人悬赏20万在全国“通缉”她。

“所有人都太有钱了!所有人都疯了!”周德文说。温州人患上了“暴富狂想症”,以钱赚钱,而且只赚大钱、赚快钱。

放贷的,钱来得太容易,炫富;借贷的,梦想着即将到来的财富,也炫富,顺便证明自己有实力还贷。在温州,豪宅豪车人人可见。7系宝马,S级奔驰,奥迪A8等常规豪华车以外,不乏有宾利、劳斯莱斯、兰博基尼等顶级汽车,遍布温州大街小巷。在一个尚有些山区的青街小镇,步行不到10分钟,却有8辆劳斯莱斯和一辆的布加迪威龙。

“但攀比不是简单的攀比,而是证明实力,借钱更方便。”江涛说,他原本的厂房本不需要盖6层那么高,主要是为了银行贷款。豪车豪宅,是为了向人证明自己能还钱。在温州,很多放贷人其实根本不清楚借贷人的真实财力。

实业成为一张名片,一个融资的平台,一个人际交往的平台。2008年开始,江涛陆续开设了外贸公司、珠宝公司、太阳能公司等,“摆个门面,好看而已,别人问,老江你在做什么?我说,我做的行业很广,包括珠宝、太阳能什么都做。”

钱在温州不是问题。但在拿钱做什么事上,进入2009年的温州商人却犯起了迷煳。眼镜大王信泰集团进军太阳能开发领域,做电线电缆起家的三旗集团涉足红酒酿造,服装企业庄吉集团投资造船业,更多企业投资文化产业,以温州人为制片人的电影、纪录片、儿童剧层现。“有的玩,有的是真投资,温州人从小裁缝、小五金起家,想做大产业,换个身份,换个名声。”一位眼镜企业的负责人说。

从此,温州出现了比较明显的产业空心化迹象,大量资本从实业抽离,以实业做幌子,把银行贷款转入房地产、股市或高利贷等领域,大量企业外流外迁。浙江霸力鞋业集团董事长王跃进也跑路至澳大利亚,负债累累的王跃进在澳期间,抛弃辛苦多年打下的制造业江山,尚在遥控他投资的不怎么在行的广西矿业,期盼矿山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期待铁矿价格大幅上涨令其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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