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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64老照片首都新闻工作者标语:不要逼我们说谎

—王力雄:二十年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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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这里是木樨地,是最早开枪、杀人最多、“天安门母亲”丁子霖的儿子被打死的地方,也是我的朋友严勇的弟弟被打死的地方。但是在屠杀之后的6月4日清晨,竟有几十辆装甲车在这里被军队放弃,任由激愤的群众将其烧毁。后来CCTV播放“平暴”纪录片,把群众烧毁装甲车的场面放在前,把军队开枪放在后,我一直怀疑这些装甲车是被用来当道具的。

王力雄:二十年前的照片

1989年,我在北京写作《黄祸》。对当时的运动,我是一个旁观者。我那时的身份归在“社会闲杂人员”、“无业游民”或“盲流”一类,是被进行运动和镇压运动的两方面同时戒备的。从学运发生到“六四”镇压,我几乎每天都骑自行车在北京到处“流窜”。6月3日那一夜,我一直在天安门广场和周围,并且在大会堂西侧路亲历军队的扫射。当时紧挨着我就有两人中弹。那场面至今仍在我眼前,我试图帮其中一人堵胸前弹孔涌出的血,他已说不出话。伤者随后被北京市民的板车送医院急救,再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我在“六四”前后拍了一些照片。那时没有数码相机,冲洗照片相当麻烦,也不敢到照相馆去做,于是只把底片保存下来,直到去年才用底片扫描成图像。在此二十周年之日,重看照片,百感杂陈。选出几张,与当时不在现场的朋友共同回顾。

时间久远,我已经记不得许多照片拍摄的具体日期。1989年“六四”前的一个多月,天安门广场经常是这种场景。

从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引发的民众自发悼念开始,天安门广场中心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总是挤满了人。后来占领广场的学生更是把这里当成了指挥中心。“六四”镇压后,人民英雄纪念碑不再允许人民靠近,至今仍是禁区。

这是学生游行的队伍。可以看到标语上的口号是“拥护共产党”“振兴中华”等。那时的游行常有一种狂欢气氛,很少有人料到后面的血腥。

当时的募捐毫无规范,似乎只要在胸前挂个学生证就有了信誉,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往这种募捐箱里扔钱。这位漂亮的人大女学生今年该40岁出头了,不知她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回想起这个时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参加的唯一一次活动,是5月4日“首都新闻工作者”的游行。之所以我去冒“首都新闻工作者”之名,是因为游行前夜,组织者没有把握会有多少人参加,因此定下第二天如果到场的参加者少于50人就取消。我希望游行能够进行,于是便去增加一个人数。不过来参加的人超过200多,于是我陪着走一段就离开了,免得让当局抓“有闲杂人员混入”的把柄。这张照片是游行出发之前。右边打横幅的那位,是中国目前颇有名气的历史学家吴思,6月3日开枪之夜,我们一直在一起。

“首都新闻工作者”的标语有“不要逼我们说谎”,我认为是那个时期最有意义的口号之一。“喉舌”发出这种声音,可能是第一次。

6月4日,坦克行进在北京的长安街上。我听到一个光膀子的北京胡同居民在抱怨:“老蒋怎么不给我们送武器来?!”

这里是木樨地,是最早开枪、杀人最多、“天安门母亲”丁子霖的儿子被打死的地方,也是我的朋友严勇的弟弟被打死的地方。但是在屠杀之后的6月4日清晨,竟有几十辆装甲车在这里被军队放弃,任由激愤的群众将其烧毁。后来CCTV播放“平暴”纪录片,把群众烧毁装甲车的场面放在前,把军队开枪放在后,我一直怀疑这些装甲车是被用来当道具的。

这是6月4日,木樨地附近的复外医院停尸间。皆是被军队射杀的尸体。大概是到了医院已经死亡,看不出进行过抢救的痕迹。

很多人在不同医院的停尸间奔波,寻找自己的儿女或兄弟姐妹。诗人阿坚当时的一首诗这样写:

和一伙年青人去医院寻找

他们的同学两天未见影了

他们都象是孩子,眼大神小

诉说恐怖见闻是讲神话的语气

他们恳切请求去太平间查查

大夫只好拿出五六张彩色照片

都是死脸的照片,苍白,年青

有的象睡去,嘴角还有口水

有的象正做恶梦,五官扭曲

没有一个是他们要找的人

没有一个不让他们痛然若失

走出医院骑上车他们都不说话

沿着大街去找剩下的太平间

全市所有太平间都被大街连着

大街上没有汽车只有自行车

每辆自行车都象空转的一双眼

所有医院的门坎都颤抖着

所有太平间都招待不下了

只好让客人露天或棚下躺着

每位发个白单子,挡一挡世界

单子盖出了轮廓,象雪后群山

有的鼻梁很高,有的胸脯很高

那个白单下准是姑娘轮廓优美

总觉她会撑开白单冲你笑笑

这个在西单到六部口之间的尸体却很长时间没有人收。照理说他是应该被最早收尸的,因为他是军人。然而尽管不时有装甲车从他旁边开过,却没人停下来给自己的战友一点尊严。这让人猜测是否有不收尸的命令,而如此命令的目的只能是把他当成“现场教育”的教材。街头小混混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尸体进行了百般侮辱,甚至将尸体剖腹。我看到时,已是这个样子。现场一位年轻女士激愤的喊声“他也是人啊!”至今犹在耳边。

昨天,唯色传给我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六月的一天,

全是年轻的脸。

他们在春风里,

忘记了时间。

六月的一天

全是年轻的脸。

他们在阳光下,

想象着世界。

一场大风,

把你吹散;

一场大雨,

把云冲淡。

六月的一天,

全是年轻的脸。

他们在春风里,

忘记了世界。

六月的一天

全是年轻的脸。

他们在阳光下,

想象着时间。

一场大风,

把我吹远;

一场大雨,

把足迹冲淡。

我暂时就不把歌词作者的名字写出来了。

2009年6月4日

责任编辑: 白梅  来源:唯色博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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