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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怡:首例环卫女工性骚扰案背后 一个环卫站的权力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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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大抵在2016年前后,一名现已离职的女工告诉张芳,自己也遭遇过周恒良的性骚扰,收到的图片、视频是“比较肉的”,吓得她当时立马删了。

“他对女下属,都是以这种方式,就看你是否愿意接他的招。如果你愿意,那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张芳这样形容周恒良发来的性暗示信息,“如果不愿意的话,那你就该做自己的还是做自己的。”陈小霞则对全现在表示,工人们私下确实会讲周恒良跟某些女工有男女关系,但她自己没有收到过骚扰信息,也无法坐实。“小黄(指黄微)不吃他那一套,要是吃他那一套,也不会(只)做员工了。”陈小霞说。

工作时间长了,黄微逐渐意识到,老乡说的那句“广州户口”,实质话中有话。这是环卫站盛传的“潜规则”——与站内最大的领导周恒良保持暧昧,甚至发展男女关系,将得到不少好处。而周恒良本人以及站内大多数的女工人均为已婚,站内更有不少跟黄微夫妇一样的夫妻档工人。

钟文涛对全现在证实,大约从2012年开始,工人们私下会说站长给某些女工传图片、说不好听的话,甚至发展男女关系。例如去旅游时,会特意安排不让某名女工与其丈夫一起住。而这位传言中与站长有男女关系的女工,也收获了不少好处——她的十个亲戚在站内工作,其中有担任管理岗的、也有取得区荣誉称号的。用陈小霞的话说,“站里就她们一大家子最威风了”。而在接受全现在采访时,该女工的亲属否认了这一传言。

对于这一“潜规则”,在全现在采访的十余名白云街环卫工人中,有人说这是别人的私事不好说,也有人称从未听说,有三名工人则明确表示,这是环卫站内公开的秘密。

“公开的秘密”使得张芳在受到骚扰后,选择了特意避嫌,减少和周恒良接触,免得成为别人口中闲话的主角。

黄微也听过一些关于自己的闲话,但她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也不担心被人说。她的丈夫林东也很相信妻子。直到今年6月立案后,他才知道妻子长期受到周恒良的性骚扰——黄微一直不敢告诉他。

“觉得很丢人,不好说”,当时黄微下意识地认为,收到性骚扰信息,不是好事,所以几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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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卫站江湖

白云街环卫站办公室在一栋三层高的独栋楼房里,一楼是环卫站办公室和社区活动中心,二、三楼均为环卫站的员工宿舍,黄微一家就住在其中。平时工人都上街工作,只有包括站长在内的几名管理人员会坐办公室。

入职后第二个月,周恒良就直接提出想和黄微在办公室发生性关系。在录音资料中,周恒良还解释,如果去酒店开房的话,会留下记录,而办公室足够隐秘,两个人不说就没人知道。

“经常说你(工作)完了,去办公室,跟我做一次,我给你三百来块钱,好不好,我晚上给你电话或者微信,你就下来。”黄微还记得周恒良说过的话。面对这种“邀约”,她不敢直接拒绝,也不敢撕破脸,只能回复说没有空。

“那时只能一直忍下去。”黄微说。

在工作上,她很怕周恒良。开大会时,周恒良会很大声地骂人,有时还会拍桌子,“骂得你都想走人了”。据黄微夫妇回忆,在他们刚工作的前两年,有三名工人被解雇。黄微记得,周曾经说过,炒一个人赔几千块没所谓。这让他们觉得周权力很大。更何况,当时他们只签订了一年期合同,为保住工作,更不敢得罪周。

综合数名工人的说法,环卫站在去年选出两名副站长之前,该职位一直空缺,且站内事务也没有员工手册可循,即工作安排和福利分配都没有标准——大部分受访工人表示,根本不存在员工手册,只有一名工人说它贴在办公室墙上。

这使得作为站长的周恒良,对站内诸事务有更大的决定权。

“(周)不满意,所以就否定了这个(选举)过程……我们都投了另外一个人,没有投给他预定的人,所以就干脆不要你们员工投票了。”林东如此描述发生在2017年前后的副站长选举。他记忆中自己投过票的两次选举中,周恒良心仪的人选都没有选上,于是结果直接作废,副站长继续空置。到后来,就只有管理人员才有投票权。钟文涛也确认曾有此事,他直言站内很多选举都不透明,从不公开唱票。

关于此事也有不同的解释。环卫站内的综合管理人员陆春生对全现在表示,此前副站长空置是因为未有合适的人选,那时有过提名,但没有实质选过;工人李豪则说,现在副站长是全体工人投票选出的。

对于周恒良本人,工人们的评价也存在一定差异。有工人说,可以和他打成一片,一起抽烟、一起玩;亦有人说,他有威严,大家都怕他。张芳则形容,周恒良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在黄微看来,周恒良的管理方式是爱挑拨离间,让工人们相互看不顺眼,他则更好管理。例如周恒良会告诉她,某某同事在打她小报告。所谓的小报告是否存在,黄微自己也难以分辨,周恒良甚至向黄微同在站内工作的大姑谎称,黄微一直妒忌她。

工作得越久,黄微越发觉得,环卫站内难以找到能信任的工友,她用“复杂”来形容环卫站的内部。在这里,“关系”是一个高频词,就像站内的硬货币。

按照工人们的说法,现在全站90多名工人中,有40多人是湖南籍,又以周恒良同乡的衡阳人和耒阳人为主,尽管耒阳系衡阳下辖县级市,但两地工人并不认为彼此是老乡。工人们大多是一个搭一个地由老乡介绍而来。这种背景结合周恒良的管理方式,使得站内的“关系网”无处不在:环卫站入职要靠关系介绍;员工宿舍要靠关系拿到大一些的房间;甚至连加班都得靠关系——加班是增收的途径,对环卫工来说,加班机会形同隐性福利。

这个关系网络就如同一个以站长周恒良为中心的差序格局。

张芳自称是关系网络中“局外人中的局外人”——她既不是站长的衡阳同乡,也和站长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工友关系,张芳认为,“表面上都还挺好,但好像有分帮派一样,跟他(周恒良)关系好的,大家就会疏远一些。”黄微也属于“局外人”,她被安排到工作量较大的街区,一家四口分配到的宿舍只有7.6平方米。

谈到为何不向街道办反映性骚扰问题时,两名女工均提到了一个词——“官官相护”。“我们是弱势群体,他们是官官相护的。”张芳认为,“投诉反映的话,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工作上会刁难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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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玩笑还是性骚扰

黄微同样认为反映情况无用。她选择直接在法院立案起诉,就是希望能绕开这套充斥着关系的系统,用更有保障的方式维权。

2018年8月,黄微的忍耐到达极限。

此前,她已经把周恒良微信拉黑了半年。后来在工作场合遇到,又不得不重新加回好友。她没想到,已经过了两年半,周恒良的性骚扰不仅没有停止,还发展至在岗位上说喜欢她,并提出以金钱和她进行性交易。

“以前没有证据,不敢说……不然他会赖到我头上,我会背黑锅的。”黄微意识到,想要把被性骚扰一事公开,勇气和证据缺一不可。

决定举报周恒良后,黄微开始在上网查有关性骚扰的消息,转发、点赞一些反性骚扰案件。她先后花了800元买录音笔,但不太懂操作,只得找人帮她装好手机录音软件。接下来的一年多,她一见到周恒良走过来,就偷偷把手机攥在手里,按下录音键。黄微说,刚开始取证时,她还有些心虚。但后来被性骚扰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取证反倒没那么难了。

2020年6月15日,星期一,是黄微的休息日。早上七点多,她就到了越秀区法院办立案。那天她做的唯一准备就是心理准备,“工作大不了不干了”。立案三天后的晚上,环卫站所属的白云街街道办及街党工委发出公告称,将由街纪工委派出监察组进行核查,并“暂时停止街道环卫站站长周某某职务”。

全现在致电周恒良时,他表示现在不方便对此案作出任何回应。此前接受《羊城晚报》采访时,他表示,自己并没有性骚扰,只是开玩笑。

环卫站内的综合管理人员陆春生告诉全现在,目前这个案件还很难讲,“有的人喜欢开玩笑,有的不喜欢,不喜欢就会当回事”。他表示,以前没有听说过站长会给女工发性骚扰图片,但是开个玩笑是有的,“这些是免不了的,大家都这么熟了,长时间在一起,有时无聊啦,没什么事了,开个玩笑是有的。你跟他说自己不喜欢听玩笑,他也不可能继续跟你开。”

男工人李豪也认同这个说法,他不相信站长会做性骚扰的事,并强调站长就是爱开玩笑。当得知有证据显示站长直接提出想和工人发生关系,李豪的回复是,“跟你不认得不会开玩笑”。至于性暗示的图片,李豪说男工之间也会相互发,“男人嘛,人家发这些照片有什么关系的,又不是真的。”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微信:全现在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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