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钩沉 > 正文

吴世昌选择错成千古恨

—吴世昌的选择

作者:

吴世昌比储安平大1岁,抗战期间,他们在湖南国立兰田师范学院相识,后吴世昌离开湖南到了当时在重庆的中央大学任教。1945年储安平在重庆创办《客观》周刊时,吴世昌是编辑之一,是这一时期撰文较多的一位作者,而且多数是时论。《客观》共出了17期,吴世昌写了《反对内战》(2期)《思想复员论》(3期)《论政治协商会议》(10期)《中国青年运动的周期》(13期)《中国古代艺术品的丧失》(16期)。这些文章充分表达了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国家、社会的看法。这一时期,吴世昌不仅在学术上很活跃,在思想上也显示了自己的锋芒,他关于内战、政治协商会议的许多议论,在同时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很有代表性。我没有见到多少储安平和吴世昌交往的资料,从施议对所写的关于吴世昌的几篇回忆文章和传略中,也见不到他们交往的记录,但从吴世昌在《客观》上发表文章的情况,可以想见他们之间是来往较多的,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1948年吴世昌前往英国。《客观》周刊出满12期以后,储安平离开重庆前往上海,准备筹划日后的《观察》周刊,在走之前,他将《客观》周刊就交给了吴世昌主编,严格地说,《客观》周刊从第13期开始,就是吴世昌主编了。当时《客观》周刊设有“客观”一周的言论专栏,前12期,由储安平撰写,之后就由吴世昌执笔了。储安平离开重庆之前,特在《客观》第12期上发表一则“告别读者”的声明:“本刊原定在重庆出12期。政局变化莫测,我们当初还以为不待12期出完,政治重心或已东移了。现在12期已出完,而政治局势则正在高速度发展之中。本刊自不宜就此中断。但编者个人则因计划已定,即将离渝,本刊编务不能兼顾,因自13期起,改推吴世昌先生主编,过去12期的稿费(副叶及”珊瑚“例由各该编辑发付),早经随时发付。凡是直接寄给我的信,大都约经亲复。最近10天内收到的信,也必将于离渝前一一答复。未用各稿,以及陆续收到的投稿,已交吴世昌先生,由他决定。以后读者投书投稿,可径寄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吴先生。在过去3个月中,前辈先进,友朋读者,都给我不少指示,协助和鼓励,我在此表示无限感谢。”

1946年9月,《观察》在上海创刊后,吴世昌也是每期列在封面下的撰稿人之一,而且在他前往英国之前,给《客观》写了大量专论。1948年,储安平主编《观察》丛书,将吴世昌的论文编为一集,以《中国文化与现代化问题》为书名出版。

从以上吴世昌和储安平的交往中,我们可以看出,40年代,吴世昌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显得特别活跃。这一时期,他发表的许多文章,可以说是当时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代表性言论。比如储安平关于自由问题的“多少有无论”,吴世昌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在长篇论文《论和平问题》(《观察》2卷16期)中几乎表达了与储安平同样的认识,他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中国社会中的角色有很深入的分析,他认为:“无党无派的人民代表以压倒的多数参加和谈,这些代表必须是自由主义者,今日国民党的政策虽然聚制了人民许多自由,但我们决不相信共产党会比国民党给人民以更多的自由,尤其是思想和言论的自由,除非他党内起一种革命。和谈如果成功,则以后的联合政府,也不能使他由现在的‘三党训政’,变成‘四党一盟训政‘。必须由无党无派的自由主义者,构成政府中的过半数。这虽然不合现代政党的常轨,但是中国的政党使国家人民喘一口气。何况‘三党训政’之类,又能说是什么政党政治的常轨?中国若不培养自由主义者抬头,政治前途是没有希望的。”40年代,吴世昌像其他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一样,对时局的变化特别关心,也从多方面贡献了自己的才智,他对当时的民主治、教育政策、中国文化与现代化等问题,都有很深刻的看法。比较40年代吴世昌的言论和他60年代的选择,二者之间的矛盾很令人深思,像吴世昌这样从事人文研究的学者,最终的这种选择,对我们分析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民族情感和理性判断,很有启发意义。

1948年1月应英国牛律大学的聘请,吴世昌到达英国担任牛律大学的高级讲师兼导师。据说当年牛津大学也请了钱钟书,可惜钱未能应聘。1948年吴世昌的选择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在他一生都是重要的转折。到达英国后,他对国内的情况依然非常关心,他长期订阅英文版的新华社电讯,以便了解国内的情况。以吴世昌40年代对时局和政党的分析,他的前往英国任教,算是明智的选择。1962年,据说是响应周恩来的号召,吴世昌放弃了在英国的优厚待遇,举家回到祖国。当时他的大女儿已是牛津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二女儿高中毕业,也考入牛津大学。吴世昌回到国内,先后发表了《回到祖国》、《回国以后》、《空前强大的祖国》及《我和北京》,他也成了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研究员。

现在我想说的是,以吴世昌过去教育背景和对时局的判断,在他回来之前,这里发生过的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批判胡适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反右,大跃进等运动早已发生过了。对此远在英国的吴世昌不会一无所知,对于当年自己那么多同事和朋友的遭遇,吴世昌难道毫无耳闻?几乎同时,远在美国的胡适,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很清楚的了解,《胡适的日记》中留下了大量这样的记录。联系这个背景,吴世昌的选择就有些难以令人理解。不知道吴世昌迈出这一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如果没有很具体的原因,那么就只能从强烈的民族情感这方面来理解了。中国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国家的情感太深了,对于国家的强大和统一有强烈的愿望,这是几近于宗教的情感,带有殉道的色彩,40年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政治上的每一选择几乎都与民族情感有关,比如对国共两面的评价,对美苏的评价,总是因了民族情感的过于强烈而在理性判断上有所偏差。想想40年代吴世昌对政治的理解和分析,再看他最终的选择,真令人感慨万千。

回到祖国4年后,“文革”开始,“吴世昌进‘牛棚’、下干校、受侮辱、触灵魂,备受艰辛,他的大女儿因经受不了运动的刺激而致病,至今尚住医院,二女儿也丧失了攻读学位的机会。”(施议对《吴世昌传略》)吴世昌虽然对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但自己不后悔不等于这种选择就合情合理。吴世昌、储安平那一代知识分子是多么深刻而又充满智慧的一群,然而又是多么天真的一群,他们共同的命运,让后人困惑,但也促人深省。

晚年吴世昌曾担任过人大常委,施议对说:“我在奉和其70岁生日时,曾特意提及‘金印大如斗’一事,而先生则说:‘此事不说也罢了。’所谓‘人大,人大,听起来很大。其实也没啥,就是一堆老头子吵架。’先生当亦颇有些难言之苦衷。”(《博士之家》第75页)

1986年8月31日,由于医生误诊,吴世昌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终年78岁,他留下了许多学术遗产,也把自己选择的困惑留给了我们……

(选自谢泳著《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文化艺术出版社,1999年1月)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逝去的年代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20/1010/151045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