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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暁康:国家把一切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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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家国兴亡以1949年为界限,至今在中文话语中未成“共识”,昨天我也在一个会议上讲,而今中共“霸权铸成、枭雄练成”,这一切不是这个制度的成功,而是自由社会的失败,更是中国人的失败。今天“十一”,恰是说说这个“失败”的好日子,可说的很多,我这里只捡朱厚泽的一个睿见说说,就是题目上的那一句,自然,“国家”坐大,个体和社会就淹没,所以中国除了改制,别无出路。】

近读《动向》杂志连载的《朱厚泽谈“党文化”》,颇有感于党内凤毛麟角的深思好学者,把中共这个怪物解剖得相当透彻。这种他们自己称为“削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反思,也早已由顾准、李慎之、王若水、王元化等人所体现。他们的思考不是学院式的,也不标榜为学术,更不掉书袋,却常常高屋建瓴,深入浅出,与中国现实非常贴切,毫不牵强、隔膜。我这里拣出朱厚泽的一个洞见来说说。

朱厚泽分析中国近代因落后而生出激进主义,及连带的简单化思维,从晚清与近六十年这两个时段中,抽出一种共性:器物层面的东西看得见,以为抓过来就有一切;因为外强我弱,又是国家把一切抓住。他写道:“清末就是想用船坚炮利与专制主义的体制、君臣父子纲常伦理的意识形态相结合,以为这种结合能富国强兵。两次冲击是新技术,原子弹爆炸、氢弹爆炸、卫星上天;于是赶快抓住两弹,再加上无产阶级专政、一元化的意识形态。”朱厚泽强调的“国家抓住一切”可称洞若观火:国家“垄断资源,然后以国有制的形式,跳过市场,跳过民间,跳过社会;直接把器物抓到手里,其结果就是将社会的力量压制了。”

迷信“国家建制”就是“器物至上主义”

从“党”剥离到“国家”(制度)层面,在西方政治学或社会学乃是常识,只有从“制度化”(国家建制)入手,才能解析一个区域的政治权力问题,舍此皆为“门外谈”。

但有趣的是,西方学院里的不少“中国通”,批判、揭露西方议会制度下的国家功能甚为犀利,却青睐于毛泽东以万千尸骨做奠基的国家建制,并常常教训他们的中国学生:“你们中国有今日,那基础都是当年毛泽东打下的”,所以中国许多留洋的“新左”、“后学”们,回国不厌其烦论证的,正是朱厚泽悟到的“国家把一切抓住”这个要害,但皆被他们论证成中共和毛泽东的“成功诀窍”,即四九以后的“制度建设”——所谓“前三十年与后三十年”的一致性,大跃进、文革的合理性,以及中国的所谓“现代性”,都是这种论说。这是一种“国家主义”式的民族主义。国家机器就是暴力,而滥用它为一党一领袖的私利服务,就更是将社会、个人皆碾成齑粉,这种历史在当代中国,却从来无人书写过。

中国的“现代化”内容,似乎就是用人尸血浆锻铸一架“国家机器”,因为旧的那一架,应付不来外辱威逼。最早对中国转型作出肯定的,是风靡华人社会的史学家黄仁宇教授,一九八八年他有《五百年无此奇遇》一文,称:

‘中国一百年来的革命,已于一九八○年代完成,其间最大的收获,则是今后这个国家已能从数目字上管理了。’

我后来撰文与之商榷:

‘若说‘新中国’能从数目字上来管理,大概从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化以后就做到了,这一步的确千古未有,政府可以根据数字合理想象,后果就是大跃进饿死四千万人,计划经济的荒谬,把人和社会都变成抽象的数字,这一点哈耶克早就说过。’

后来黄先生曾给我来信,说这个问题很值得讨论,希望以后有机会见面谈。不幸我后来出了车祸,待转醒过来,老先生已仙逝。

黄仁宇的“大历史观”,在两岸三地,是影响超过许多史学家的一个通俗论说。他常常从历史长河中舀出几勺水(细节)来,以优美的文笔加以阐发,然后一两笔点睛,叫人恍悟那历史的涟漪或漩涡。朱厚泽比较晚清与中共之“器物至上主义”,堪称神来之笔,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历史观?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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