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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雪琴:“哪有记者不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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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坚持报导维权者、行动者,只是没想到,步入了和他们类似的命运。”

中国独立调查记者、女权行动者黄雪琴。图:作者提供

【编者按】:本文由端传媒与NGOCN声音计划联合出品,首发于端传媒。

黄雪琴,中国独立调查记者,女权行动者。曾任职《新快报》、《南都周刊》等国有媒体,后辞职成为独立记者。2018年,她深度参与推动中国#MeToo运动,支持多例个案维权,并发起一系列反性骚扰行动。2019年,她在香港参加反修例游行并实名发表记录文章,因此被 中共当局以“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并被采取强制措施“指定地点监视居住”3个月,原定于当年9月入读港大法学系硕士项目,也因被捕而无法前往。2020年1月17日她被取保候审。2021年秋,黄雪琴获得英国志奋领奖学金支持,原计划于9月20日赴萨塞克斯大学(University of Sussex)就读性别与发展学硕士,却再次因被捕而无法成行。

2021年9月19日,黄雪琴同广州职业病权益倡导者王建兵突然遭到广州警方抓捕。警方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于王建兵住处拘捕两人,并疑对其采取强制措施“指定居所监视居住”,主要原因或涉及日常在王建兵家中的朋友聚会。在家属一再要求下,警方不仅拒绝向家属出具通知书,亦拒绝告知两人涉嫌罪名、采取何种强制措施等。另外,警方要求家属对该事件保持沉默,不可与外界沟通,不得接受媒体采访。10月26日,是两人失联第37天,亲友仍未获知两人关押情况(依照中国法律,在检察机关批准逮捕或释放之前,公安机关可以拘留公民最长37天)。

2020年10月,台风要来了。黄雪琴打算拆掉楼下的监控摄像头,看到手机上的恶劣天气预警,感到开心。

距离取保候审已过去半年多,但她的生活没有恢复平静。因为参加、记录香港反修例运动,她被关押了三个月,并且进入了一个国保(负责中国国内安全保卫的警察)定期“访问”的名单。除了应对警察日常骚扰,处理抓捕带来的伤害,还要想办法舒缓给家人造成的压力和创伤。此外,受取保规定限制,她无法公开在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期间的经历,这对一个坚持自由发声记者来说,带来的剥夺感和压迫感比常人更甚。

有天黄雪琴下楼遛狗,发现楼梯口的垃圾分类站上多了个摄像头。她走遍了小区其它20个垃圾分类站,确定只有她家楼下有。很明显,这摄像头是为了她而安装的。

黄雪琴决定,要趁台风天把这个摄像头砸掉。

“砸掉”的想法鼓舞了她的朋友们,作为用报导拉开中国#metoo运动的开端的记者,黄雪琴一直坚持透过平和理性的方式来争取社会公义:她做独立调查报告,书写记录社会不公不义,给受害者链接资源进行维权,发起联名诉求,公开演讲和组织培训。朋友们认为黄雪琴的做法一直都很温和,所以当她提出要砸掉摄像头,纷纷表示支持,甚至帮她想了很多砸掉的方式。

台风天来了又走,黄雪琴最后还是选择了一种更“雪琴”的方式来表达抗议。她在每天出门遛狗的时候去摄像头下举牌“非法安装摄像头,要求信息公开”;她唱了首《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还准备去摄像头下读《1984》。国保再次约谈时,她手抄了当时新近出台的《个人信息保护法案》给他们,要求他们提供安装摄像头的手续程序、购置费用等。

会面第二天,黄雪琴下楼准备去给摄像头读首诗,一看,摄像头已经被拆了。她在自己的社交帐号上记录了这件事,标签是“#抗争有用”。

黄雪琴在海边。图:作者提供

做记者履行监督权,“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抗争者,这并非黄雪琴原本为自己选择的角色。她曾是国有媒体的一员,相信体制内改良,并为此积极书写,出谋献策。

2010年,大学毕业后,黄雪琴成为中国新闻社广东分社的记者,后又进入《新快报》、《南都周刊》等新锐媒体做调查记者。

2000年到2015年前后,中国大陆媒体经历了辉煌而短暂的舆论监督时期。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为核心的南方报业媒体是推动社会改革的传媒主力之一:2003年《南方都市报》关于“孙志刚事件”的报导参与推动政府废除了实施多年的“收容遣送制度”;同年该报突破当局的新闻封锁,报导了非典疫情在广东省内蔓延的情况,促使当局放开有关疫情的相关信息。2012年,《南都周刊》的《起底王立军》系列文章,更是对中共高级官员的政治斗争进行了深度曝光。

黄雪琴正是抓着这段黄金时代的尾巴进入媒体行业。那时她所在的城市——广州,有着“中国最接近公民社会”状态的美誉。她在每周的“市长接待日”上,记录市民对市长的直接质问。时任广州市长万庆良因为一句“在珠江帝景租房子,每月交租600元”的言论,被媒体批评,一市之长沦为坊间笑谈。彼时的黄雪琴认为,做记者履行监督权,“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黄雪琴开始用手中的笔揭露社会的黑暗面,期待用报导推动社会改变。她写的关于越南乳猪走私的调查报导,导致该地检疫局两名官员下台;关于深圳自闭症儿童的文章,引来相关人士对该民间机构的支持……那时也需要与公权力博弈,与地方干部斗智斗勇,想尽办法拿料,在禁令到来前发稿——这是中国记者一直都要学习的一门功课。

那段记者生涯,黄雪琴快速成长,非常快乐。她还没有被后来经常出现的虚无感困住。至少,作为记者,她还能书写不公,做自己想做的报导。也因此,雪琴和很多知识分子一样,对体制的自我改良抱有信心。他们相信,通过媒体监督,知识分子建言献策,法律人士推行法治,公民社会发展,这个体制会越来越好。他们没想到,言论紧箍咒正在步步紧逼。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端传媒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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