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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婷婷: 在瑞丽,城市第九次重启(图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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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大的感受是,冷清,“连噪音都没有。”车少,人少,沿街已经开张的手机店、服装店、饰品店,除了店员,少有顾客,而餐馆许多都没开,他猜测要么是倒闭了,要么是店主离开了瑞丽。此前一些人不得不离开瑞丽以求生存,尽管离开瑞丽也并不容易——去年9月起,离瑞前必须自费到酒店隔离7或14天,一个人的隔离费用至少要上千元,后来政策又多了一个选项:可申请免住宿费、只交餐费的简易铁板房(最新的规定接受了离瑞居家隔离)。

我问尹升魁为什么不离开,他反问我,“我能跑去哪儿呢?”二十年前,他从云南保山的农村,来到邻市瑞丽的城区,和妻子白手起家,如今不仅户口迁来了瑞丽,还在这里拥有了1家珠宝店、1台挖掘机和1台铲车(他的副业)、1栋三层小楼,以及3个都已成年的子女。

疫情出现前几年,是瑞丽最繁华的时期。那时,这座三面毗邻缅甸的旅游城市,仅2019年就接待了672.2万人次的游客,成了当年全国旅游百强县市之一。当地早在2000年就成立的姐告边境贸易区,是中国第一个实行“境内关外”特殊模式管理的边贸特区,在这里,所有货物免关税。而穿过姐告,就是缅甸。

尹升魁以前常往返于缅甸。他会去缅甸的玉石矿区进货,也会把挖掘机和铲车派出国干活。在那里,他结识了许多外国朋友,甚至在2018年前后成立了一支500人的边境志愿队,当时缅甸战乱,一些难民流离失所,他们想帮助这些人度过难关。

但2020年疫情之后,尹升魁再也没去过缅甸,他的铲车至今仍滞留在那。姐告边境贸易区成了瑞丽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区域内绝大部分居民从去年8月22日起被转运出去,直到现在仍无法回家。为控制疫情输入,瑞丽在长达169.8公里的边境线上加建了铁丝网。

留在瑞丽的尹升魁决定去当志愿者。他有一种非常朴素的城市主人翁意识,既然是这座城市的一员,那么就必须做点什么来解救瑞丽。他参与过分发抗疫物资,还去边境线上守过边,每三天守一夜,从晚上11点盯到早上8点,不让任何人非法入境。

但去年10月,他突然停下手头不挣钱的志愿工作,去隔离酒店应聘,成了一名保安,月薪3000。尹升魁说,“我做珠宝,做工程,一辈子还没打过工呢!”疫情后珠宝生意停滞了,他的挖机也长了草,线路都被老鼠咬断了。但他有两个还在外地读书的子女,一个读大四,一个念中专,每个月需要近3000元的生活费。对这个曾经还算殷实的家庭来说,这笔钱如今成了重担。就连过去负责看管珠宝店的妻子,也去保供超市应聘,成了一名配货员,月薪2000。

在一座封控的城市里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也不容易。疫情之后,尹升魁经常往那个500人的志愿队群里转发招聘信息,爱心群变成了招工群,“现在疫情这么一弄,我自己都贫困了,你想想其他人贫不贫困?”

在隔离酒店里,尹升魁住了7个月,只在春节时回了一趟家,因为酒店是封闭管理。他住在一间包括卫生间在内、只有8平米的双床房里,把其中一张床立起来,就在逼仄的房间里做俯卧撑、扎马步。“在这里快要憋疯掉了。”妻子工作的超市每天都能回家,有时,夫妻俩就在酒店门口相会,隔着警戒线和口罩,两人拉拉手,说会儿话。

直到5月13日,来酒店隔离的人变少,酒店辞退了十几名工作人员,包括43岁的尹升魁。瑞丽解封,而他失去了这份薪水微薄的工作。回家隔离的7天里,他把时间几乎都用来捯饬种在院子里的蔬菜、药材,以及照顾50只鸡、鸭、鹅,夜里继续研读中医书籍,他一直有胸闷、呼吸不畅的毛病,如今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事情。

在院子里养的家禽©尹升魁

尹升魁的妻子仍在超市工作。她递交了辞职申请,准备和丈夫一起去当地最大、最繁华的玉石毛料市场摆摊。上一次瑞丽封城前,妻子在市场交了几千块钱的摊位定金,但一天摊没摆过,瑞丽又封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们要赶在下一个未知数到来之前,先把摊摆起来再说。

以下是尹升魁的自述:

我听说电影院是开了,但没去看过

我昨天终于结束居家隔离了。早上10点半做完核酸,然后就回家了。也没怎么出门转,只去了一趟之前工作的酒店,取了个快递。酒店的人还问我,七天隔离满了?我说满了满了。

感觉外头也没啥新鲜的。从酒店回家隔离那天,我儿子开车载我回来,我就看差不多了。以前的瑞丽车来车往,人满为患,挺热闹的。现在清静了,车辆少了,人也少了,一个字就是啥都少了,噪音都没有了。因为走得人太多了嘛。

恢复开放后的弄莫湖公园©人民视觉

路上大部分的店还是开的,食品店、杂货店、手机店、药店,但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就几个店员在那。餐馆倒闭的比较多,说是能堂食了,但是许多老板都已经跑路了。但也有在坚持的,可能就是专供疫情防控的工作餐。

我自己的珠宝店还没开,开了也没啥人来。而且商业街的围栏之前没拆,大门、路口全部封死了,随时有人把守,要测提问和扫码,根本没有什么客流量,卖不了啥货。最近我们跟社区提了建议,现在围栏才拆得差不多了。

我听说电影院是开了,但没去看过。说实话,让我去,打死我也不会去的,人又多,感染风险又大,去干吗呢?之前莫里瀑布(横跨瑞丽和其他几个市的4A级景点)不是开业了,还门票免费,那个要去的话,就需要让网格员审批,他不批你还是去不了。一般网格员也不敢批,万一你去了瀑布,都已经离开瑞丽的区域了,你直接就往外面走了,谁也不知道。

瑞丽一珠宝玉石交易市场复工复产©人民视觉

今天早上,我住的寨子通知8点要集体打扫村里的卫生。主路上跑的都是那些拉土的车,每一次都是我扫,我都扫烦了,一扫差不多要扫1公里。我们这边从疫情防控以来卫生就很严格了。今天我出门的时候都8点半了,还担心自己来得太晚,结果一共就来了三四户。我们寨子有400多户,我住的这个区域大概也有100来户。但有可能是人家起不来,或者我没看到,总之人很少。

我来瑞丽二十年了,老家云南保山的,2005年户口就转到了瑞丽。我开了珠宝店之后,我还买了两台挖机,两台机子加起来快80万,我就在外面找工程做,让我老婆负责珠宝店。但疫情之后呢,珠宝也不行,挖机也没啥活,都闲得长草了,发不了电。有一次活来了,我去发电,那个线路都被老鼠咬断了,还要修。这没活干之后,挖机的电瓶还会被偷,油也被偷。我本来每个月都要请工人来开挖机,一个月工资五六千。疫情之后,活也没有,我也没钱,只能给人按天结算,一天三四百。

我现在压力最大的,是供小孩读书。我有三个小孩,两个还在外地读书,一个大四,一个中专,一没生活费又打电话来,我多多少少就算几百块也得转出去。

学校放假,我都不让小孩回来了,万一回来,走不了怎么办。现在离瑞的政策还是变来变去的。我大女儿今年3月要回学校考教师资格证,她考虑到家里面经济条件也不是太好,不敢提前一个月回学校,如果学校还在放假不让进的话,就得住酒店或者租房子,要花钱。她就算好了时间,当时的政策只需要隔离7天,她就在考试的十几天前跟社区的网格员申请离瑞,然后分配隔离。

离瑞申请通过之后,我女儿分到的隔离房间是简易板房,铁皮的那种,这就算运气好了,虽然条件差一点,最起码不花住宿费,一天只要交60块的伙食费。我有朋友离开瑞丽,他就跟我说,哎呀,他回老家隔离的费用,回的车费,全都是借的钱。

没想到,我女儿才隔离了几天,这疫情就来了,瑞丽又封了,离瑞政策也变了,7天变成了14天,把我女儿的考试时间给耽误了。我当时也多方面咨询过了,瑞丽的政策是让她把档案调过来,在瑞丽考试,但我女儿学校那边不允许调她的档案,就没办法。她就想干脆不隔离回家了,但我说还是出去吧,要不然困在瑞丽,到时候更没机会。

最后我女儿还是回学校了。总的说,我家还算稍微运气好一点。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好不容易隔离出去,到了外地的学校,学校不敢收,说怕感染什么的。

爱心群快变成招工群了

2020年武汉疫情爆发的时候,瑞丽好像没有直接封城,只是管控,到9月份有确诊病例了,瑞丽才封的城,那之后我在瑞丽就开始当志愿者。

刚开始我就是组建车队,到收费站去帮忙拉物资,都是口罩、面罩、防护服什么的,还有外地支援的矿泉水什么的,也帮忙拉过医务人员。那一年疫情对瑞丽影响不那么大,我还能兼顾得了工作,珠宝店也开,我平时也在做工程。

后来我在姐告还守边了一个多月。当时疫情爆发不那么严重,我还能回家住,白天干自己的事,晚上就守夜,我们是轮班的,三天就守一夜,从11点到第二天8点。

封控人员在中缅边境线上巡逻©人民视觉

我们几个守一个点,前前后后大概是五六十米左右,隔着铁丝网,对面就是缅甸。铁丝网的网焊了几层,但人家想偷渡,经常还是会破坏的。听说后来升级了,铁丝网围了三层,我当时守的时候只有一层。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谷雨故事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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