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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浮生半夏

我辗转从上海回到北京,已经六周了。

分离三个月,女儿见到我时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你不会很快就要走吧”。

我说,“不会”。

她这才从我身上滑了下来。

于是我们仨,在一起度过了波澜不惊的六周时光。在这个局势起伏动荡的夏天,仿佛偷来了浮生半段。

01迷恋

我疲劳而疏懒时,就会重新阅读反复读过几十次、不用动脑子的文字,《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红楼梦》、张爱玲……这些熟悉的故事,苍凉时代里的五光十色,历史尘埃里的锦绣繁华,总是能让我迅速沉静下来。

这次我也重读了杨绛的《我们仨》。

我最喜欢的是那段在牛津的日子,喜爱其中关于饮食起居的细节。搬家时屋子的格局,杂货铺定期送来的新鲜面包,“滇红取其香、湖红取其苦、祁红取其色”的红茶。年轻,清贫,战乱,去国离乡,前途未卜,但是可以在小镇上自得其乐的生活下去。

在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我喜欢作者搬到吉祥寺以后,自己打造家具、喂猫、打工、做饭的生活。喜欢绿子簇新铮亮的厨房,黄嫩嫩的荷包蛋,沾了厚厚一层芝麻的黄萝卜咸菜

东京熙熙攘攘,孤独的人依然孤独。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时,至少自给自足,洗澡刷牙,做饭洗衣,等待有一天重新链接上轨道。

在《红楼梦》里,我也喜欢黛玉对紫鹃说,“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这是黛玉最接近寻常主妇生活的一段,如果她健康长大,恐怕也是要去这样管理一个官宦家庭事务的。窗明几净,重帘不卷,堂前有飞来的燕子,屋里有一缕香。

这就是我所迷恋的平淡生活。

在不安中,尽力地保持一点姿势好看。

恰如疫情中的夏天。

02回家

五月中,我们建立了一个“离沪小组”,最开始只有三个成员,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渐渐达到了三十七个人。

领头的是“小马哥”,我一位特别长袖善舞的同事。哪怕我们深陷亚马逊丛林,我相信小马哥也能即刻与当地土著部落建立友谊,带领我们重回文明世界。

在“小马哥”的指点下,我下载了“皖事通”,填写了“在沪来肥(合肥)”人员信息,请公司开了因公离沪证明,骑着自行车穿过空荡无人的衡山路做了核酸,连夜收拾了行李,把冬天的衣物寄存在酒店,把剩下的方便面、饼干、饮料、零食留给了相濡以沫数月的酒店伙伴们,踏上了去往合肥的征程。

在整个离沪过程中,我遇到了数次“枪口抬高一寸”的情况,难以忘怀。

譬如,当我去往附近医院做核酸时,我发现,没有过去48小时的核酸,我不能进入。可能因为我们酒店人少、全阴,所以检测频率很低,主要靠每天抗原自测。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死循环——因为没有核酸,所以不能做核酸。这时候保安看我做了抗原,居然让我进去了。

我们顺利驶离上海,经过江苏,抵达合肥,开始了7+3的旅程。7天集中隔离,3天居家隔离。

集中隔离略为艰苦,但也还好。经过三个月的隔离生活,我跟先生说,“我对什么是生活必需品”有了全新的理解。譬如我离开上海时,带了大量的垃圾袋和蚊香。

3天居家隔离期满之后,我在艳阳下,走进了合肥热热闹闹的商场,剪了头发。

在离沪14天以后,我的北京健康宝自动重获绿码,我订了高铁票,在6月3日当晚回到了北京。

回到小区门口时,保安拦住了我——我没有随身带着租房合同,无法证明我住在这个小区,不让我进。

我有北京绿码,我有48小时核酸证明,我已离沪14天以上,行程码没有星号。我符合北京市政府防疫要求,但是我不符合我们小区物业的防疫要求。呵呵。

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保安男孩抓住了我的胳膊,保安队长拦住了他,他松开了手,然后他们目送我打开了家门,看到我的女儿扑到了我身上,然后礼貌地告辞了。

我终于是到家了。

03人们

我们开始了“我们仨”的生活,准确的说,我们仨和两个阿姨。

为什么有两个阿姨?我请了一位钟点工阿姨,是因为我的长期阿姨过年回家以后,在哈尔滨被隔离了。她仅仅比我早一周才终于能够回到北京。

上海的隔离轰轰烈烈,东北的隔离悄无声息。

在我回北京后的第二天,钟点工阿姨对我哭了。她觉得自己要失业了,我们家看上去不需要两位阿姨,而隔离期间她不好找活儿。

她是典型的务工家庭,先生做装修,妻子做家政,两份收入都受到了影响。我跟先生商量了一下,就先继续请她帮忙吧。

几天以后,我的房东突然在微信上吞吞吐吐地说,他要跟我见一面。这个屋子我们住了快四年,除了按时说一声“房租已转,请您查收”,平时极少沟通。

哎,是要涨房租吧。

房东说,女儿考上了耶鲁法学院研究生,需要钱。——当年把房子租给我们,就是因为孩子出国上大学了,夫妻俩决定另租一套小屋。我看过女孩儿房间留在书架上的原版书,阅读面很广很艰深。

房东说,我是做出境旅游的,这两年几乎没有收入了。——也是真的。我们看房时,就在客厅满墙的书架上看到各种奇异的收藏,当时房东提过一句,他做旅游。那时,距离疫情开始还有一年半。

就这样,无论是阿姨这样的外来务工家庭,还是我和房东这样的中产家庭,人们的现金流发生了变化。

说完全不担心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是假的。

04我们

初到北京,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我还是用整理房间的方式,重新建立起了秩序感。

当我身陷上海时,化解焦虑的方式之一,就是不停地给北京家里囤积物资。待我回到家,发现2箱可乐在主卧床底下,30公斤大米在次卧床底下,冬夏的衣服混挂一气(毕竟我是冬天离家的),女儿的24色马克笔少说有三四套拆开着混用(我买得用力过猛)。

就慢慢地清理,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和这个屋子,和家里的生活建立了链接。

我们仨在屋子里,各自盘踞一角。陈老师教课,小学生珞珞上课,我开电话会议。

我开会的间歇,珞珞会来探视我,我就可以狠狠地抱一下圆圆嘟嘟的她。

我们做饭,偶尔外卖。有一天,爸爸问珞珞,你要不要把(外卖的)面条放进碗里吃。她说,“不要,这样(用纸盒)吃有一种外卖的仪式感”。

可能她觉得外卖的食物更加好吃吧。这是我在外地不能切近感受的细节,让我觉得温暖有趣。

我总是带着她去见朋友。有一次,带她去同事家玩,买了樱桃、向日葵和粉白的洋牡丹。我告诉她,因为是第一次去,应该带点礼物,但是又不必过于郑重,水果和鲜花就很合适。

我喜欢带她看到一点我理解的世界的样子。

有一天我和先生去买西瓜

平时我们开车去,那天我说,夏天晚上散散步不好吗。

结果,我们站在集市门口,对着4个几十公斤的西瓜,纠结要不要回家把车开来。

是集市的工作人员小哥挺身而出,骑着电瓶车,把西瓜装箱放在踏脚板上,后座驮着我先生回家了。

小哥浑身上下有种利落能干劲儿,衬得我们俩很低能的样子。

我慢慢地在夏夜晚风中步行回去。我还是觉得那天晚上,比我们开着车去,更加有意思一点。

05尾声

回家以后,我还是每天十几小时地坐在电脑前,但是在间歇,可以撸猫,可以去楼下散步,可以煮一碗面吃,可以在孩子睡前讲我自己编的童话,关于两只小恐龙“恐绿绿”和“恐粉粉”的故事。

从上周开始,我还发现,我们家的猫会忠心耿耿等在屋子门口。

待我关机时,他会“喵呜”一声,从黑暗中蹿出来,因为那一刻,我怀着一天纷繁终于平息的好心情,总忍不住给他多开一盒罐头。

重读《我们仨》时,我忽然很想把这一切写下来。钱钟书和杨绛先生在牛津时,已是二战前夕,去国离家,国运未知,谁知前路还有更多辗转起伏。

许多年以后,我希望自己会记得,我们有个吃起西瓜狼吞虎咽汁水淋漓的小女儿,我们在北京夏天夜晚,手牵着手,散步去买西瓜的时光。

是记。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清醒贪心记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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