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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阮晓寰到“编程随想”:一个普通公民和“极客”如何成了“国家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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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我都很难过,那段时间他真的身体状态非常不好,我甚至害怕他会突然出意外。”而同一时间段,编程随想的博客发文中,每次都道歉“最近太忙”发文慢了些。回想起丈夫的执着,她不禁有些哽咽。

阮晓寰在书房工作的书桌。在他被捕后,位置有所调整,物品原封不动。桌上的绿色小桌子是2017年底至2018年初,他重病卧床时在床上工作用的桌子。图片由贝女士提供

在贝女士心里,阮晓寰非常理想主义。据她介绍,他对认准的事情十分执着。长期从事网络安全工作培养了他在意细节、追求完美的严谨性格。另外,他博学多识,平时喜欢读书,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阅读量极大。甚至有时他还会因为懂的多而有点“张狂”,会给人开书单,有时还会责备贝女士不看他推荐的书。“他碰到聊得来的人会滔滔不绝,对事情穷追到底。但如果发现对方不在一个层次,就慢慢不谈了。”

一个“科技狂人”为什么会关心政治?当丈夫出事后,回望过去时,贝女士才想到,根据阮晓寰的价值观和性格,这其实并不奇怪。

她说,在多年共同的生活中,她一直能感受到他有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家国情怀,并且热切渴望不公正的社会现状会有改变。“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情怀、又爱国的人,他会这样也不难理解。”她说。

据她介绍,阮晓寰一直对社会时事保持着关注。她记得,他曾批评国内癌症治疗的高昂收费,而且不少医疗治疗方案只考虑经济效益,不人性化。他的母亲则回忆,他上小学时,就曾说自己担忧环境污染影响人类的问题。

事实上,关于阮晓寰的成长经历,从他的博客中也可以一窥端倪。据“编程随想”的开博介绍显示,他在2009年1月15日建博之初,只是想分享一些编程和技术研发的经验心得。但他的心态在几个月后发生了转变。2009年6月11日,阮晓寰在博客中发表了一篇博文,题为《是该写点技术以外的东西了》。在这篇文章里,他写到当年(也就是“六四”二十周年)五、六月份,当局一连封杀了多个外网,如五月封杀BlogSport、六月封杀推特、必应等。尽管当局早在1998年左右就开始启用防火长城,但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封杀,还是让他感受到技术企及的自由空间正被极速压缩。

他写道:“从这个(封杀)新闻来看,似乎‘伟光正’(指代当局)觉得设立在互联网国际出口的 GFW(防火长城,Great Fire Wall的缩写)还不够爽,还想更进一步:在每一个人的每一台电脑上也设立一个 GFW,把一切信息都牢牢掌控在党的手里。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那大伙儿还有什么自由可言?还有什么人权可言?”

也许正因无法容忍技术被用来进一步打压自由与人权,加上性格里的正直和较真,他“不想再保持沉默”,决心反其道而行,“写点技术以外的东西”。此后,他开始利用专业知识在博客上教网友翻墙上网、隐匿身份,揭露被封杀的新闻和数据,分享各类书籍,撰写大量政治评论。从“刘晓波获诺奖”到“六四”纪念,从“茉莉花革命”、“709大抓捕”到香港的“反送中”运动,再到新疆棉和武汉疫情,近十年重大的社会事件及运动,几乎都留下了他评论的印迹。直到2021年5月9日,也就是他被捕的前一天,他仍在分享《论民主》等政治书籍。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非常后悔,我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学会翻墙,就能早点知道他的身份,一审请律师时就会更有方向,就不会让他受这么长时间苦。看不到东西和看得到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能体会到我老公做这些的意义了……”贝女士说。

妻子法庭上看到他求助的眼神,父母担心“等不到他回来”

时隔一年零九个月,2023年2月10日宣判那天,贝女士才再次见到了丈夫阮晓寰。

由于法庭要求佩戴口罩,她只能看见他鼻梁以上的部分。与上次见他相比,眼前的他变得满头白发,瘦得惊人。“虽然被抓之前,他也有白发,但(那时)是白发夹杂在黑发里面,现在却是黑发夹杂在白发里面。”她如此形容,“我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瘦的一个状态,从来没有。再怎么辛苦也从来没有。”这与此前一审律师向她描述的“他状况很好”截然相反。她为此心痛不已。

庭审结束后,阮晓寰被两名法警带走。期间他不断回头用眼神向贝女士求助,眼里流露着饱受不公的苦楚。看到此景,贝女士忍不住隔着口罩轻声说了一句:“上诉”。

“我当时觉得我就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她说。

丈夫在法庭上求助的眼神让贝女士无法释怀,另外,一审判决书对丈夫行为的认定,以及一些明显的错误,则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一审司法不公。判决书里连阮晓寰发表了哪些言论是“煽颠”都没有列出。她告知NGOCN,判决书证物里提及扣押的苹果手机并不是阮晓寰的,而是她的;判决书中提及的那部小米手机坏了,一直放在客厅,无人使用,且两部手机在被搜走几天后都已归还,并不存在扣押一说。此外,阮晓寰也没有华为笔记本,只有华为手机。被搜走扣押的两台戴尔笔记本电脑却都没在扣押证物里列明。

她表示,“(举证)如此草率,家属不得不质疑他们对证据的严肃性、真实性、取信程度有多少?”

阮晓寰的判决书。图片来自网络

另外,判决书上写的“辩护人对于起诉指控的事实及罪名不持异议”,也让她质疑一审代理律师是否尽责。丈夫被捕后,她花了大量时间自学刑法等法律知识,明白当事人认罪利于减刑,但却无法理解律师为何“不持异议”。“律师应该根据法律事实和证据做他应该做的独立辩护。如果对起诉的罪名和事实不持异议,那辩护体现在哪里呢?”此前,她就怀疑上海司法机关对本地律师施压,她决心要将二审律师换为更有经验的外地人权律师,为丈夫争取公正的司法判决。

2月20日,贝女士与两位北京人权律师尚宝军与莫少平签署辩护委托协议。然而,她的委托并不顺利。就在前往北京签署律师委托书的前一天,她就受到了公安人员的上门围堵和约谈,警告她不要和莫少平律所签辩护委托。事后证明,即便成功签署协议后,其辩护工作也遭遇重重阻挠。

3月9日,尚宝军律师在一直无法联系到承办法官安排阅卷的情况下,前往上海杨浦看守所申请会见阮晓寰。此次会见遭到了拒绝。尚律师被告知,上海高院指派了两名法律援助律师,后查实包括一审辩护的陆律师,及其同一律所的另一名律师。尚律师曾向媒体表示,这是当局常用的“占位”之举:由于每位当事人至多可有两名律师,指定两名法援律师可以阻止家属聘请的律师介入。

为此,贝女士多次致电承办此案的上海高院须梅华法官,要求其撤销法律援助,或是提供阮晓寰在知道家属已另外委托尚、莫2位律师的情况下,仍选择法援律师的书面证据。除此之外,她不断通过12368沟通法援占位要求纠正,还向12309中国检察网、上海高院督查室投诉。然而,这些诉求或是遭到推脱,或是被称转交相关机构,或被告知不在受理范围内,目前都未得到任何正面答复。3月23日下午,她到上海高院信访接待处,投诉须梅华法官侵犯当事人合法辩护权益,要求撤销法援,在她的坚持下,接待的法官做了记录并投诉到刑事厅厅长。3月28日的上午,贝女士再次给须梅华法官打去电话,但没有被接通。

“作为家属,我们一直非常配合司法机关,但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们家属不能接受这样的判决。这个判决是合法合理的吗?”贝女士质疑。当下,她最重要的努力方向是让法院能撤除“官派”的法援律师,允许家属委任的律师做二审辩护。她呼吁,希望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个案件。她说,一审判决存在明显问题,家属强烈质疑。现在是上诉二审阶段,她会尽最大的努力,确保二审司法公正,让丈夫尽早恢复自由。

阮晓寰年迈的父母也为儿子呼吁:“我们不理解,曾经对国家做出这么多贡献的青年,只是发表了些对腐败与现实不满的看法,就被这样对待。他只是想国家更好,人民更幸福。这样的判决我们不能接受!”他们年事已高,担心等不到被重判的独子回家。

2023年3月24日,一些网友在“编程随想”博客上留言。图片来自网络

如今,距离阮晓寰被抓已过去近两年。在他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7年重刑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的“编程随想”博客下,涌入了许多网友,他们感谢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并为他祈祷:“不求你再发文,只愿你平安。”“希望迎来最终的黎明。”

她的妻子则在为他的健康担心。法庭上他瘦削的身影和求助的眼神一直萦绕在她心里。“我希望他能早一天回到家中,让身体慢慢恢复起来。”她说。

欢迎大家与我们一起共同传播这个报道,让更多人关注这个中国互联网传奇博主的案件。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NGOCN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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