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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凤祥 :“新时代”, 还是 “新殖民”?—— 简评中俄两个《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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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地球上任何土地资源,都是上帝给人类的馈赠,可以合理开发利用,造福人类。但与此同时,上帝也画下不可逾越的红线:必须遵守道德底线,不能逆人性和科学规律而动。如果硬不信邪,咬定人定胜天,非要逆规律,那么,上帝的惩罚,也毫不含糊。

中俄元首最近在莫斯科再度举行峰会,发表两个题目很长的联合声明(分别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深化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和俄罗斯联邦总统关于2030年前中俄经济合作重点方向发展规划的联合声明》。

为表述方便,不妨简化为《伙伴声明》《规划声明》),前一个强调两国全面结盟(借用某官员说法,叫“不是结盟,胜似结盟”);后一个则强调今后七年的经济合作规划构想。

对于两个新声明,海内外开始热炒,叫好唱衰都有,讽刺挖苦也不少,翻墙青年,能看到各方评论,不时传入我耳,我都一笑了之,不想置评。一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指的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我没当过官,只能说“不授其课,不操其心”吧。但有种论调,说中俄两国要联合开发西伯利亚,这事让我特别担心,感觉非发点议论不可。

“新时代”没新意,“新殖民”很可能

在《伙伴声明》里,简单提到“新时代”,但没严格定义,究竟“新”在何处?人们可随意联想。多数朋友认为,习主席给普京的临别赠言,代表了新时代之“新”。原话是“百年不遇的变革正在到来,我们共同来推动。”“保重,亲爱的朋友。”普京回答:“我同意。”

首先说明,元首联合声明,跟国际条约有本质区别。它往往表达一种笼统(甚至模糊)意向,没有分步落实的具体措施。下次再发另一个声明,就可轻易把上次声明大幅修改,甚至推倒重来。而国家之间的条约,往往有履行义务与监督落实条款,很难轻易更改。

其次,对临别简短对话如何理解,可能人言人殊。在老关看来,它应该是两位领袖的意愿陈述,尚难看出是对一个时代的准确概括,不必过分认真。因为要指东西对抗,或主义之争,东升西降,那么早在列宁时代,就有“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的说法,斯大林时代,出现过“两个平行的世界市场”,既然平行,难分伯仲;毛时代更有“东风压倒西风”的“科学概括”。

就算后来中国改开,打击越共,亲美抗苏,接着苏东解体,被福山说成“历史终结”,但反对美国霸权的国际势力,一直存在。局部冲突和麻烦热点,包括中东、巴尔干、阿富汗等地热战,朝核危机,伊核危机等等,从没消失。当然,随着中国崛起,国际地位提升,军力壮大,武统台湾的呼声也随之升高。但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前共产国家,或号称社会主义的发展中国家,纷纷改旗易帜,重回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而对继续专制的中俄,则保持警惕,像欧盟壮大,北约东扩,南海争端等等,都是标志。

持续一年多的俄乌战争(声明只说“危机”,避谈战争)目前胶着,俄国的外强中干,暴露无余。从联合国对俄国入侵的谴责,看人心向背,已经明显不过。往后结局会如何?一时难料。最多打成平手?签订停战协议,留下未来后患?还是普京完败,接受国际制裁?也许后者可能性更大。如果走到那一步,俄国可能二次解体,触发更多名义上自治的少数民族,独立建国。之后,它们多半会倒向西方欧美一边,而非倒向东方中朝一边。所以老关愚钝,实在看不出天平究竟往哪边倾斜?总趋势究竟是在“东升西降”?还是“西升东降”?

先不管谁升谁降,有种趋势比较明显,那就是中俄联手,开发俄国远东(也叫西伯利亚)。有媒体放风,说除了两个《联合声明》,中俄峰会还签署了许多合作项目(或意向),共有七八十个,总投资规模一千七百亿美元(上万亿人民币,年均投入一千七百亿)。不少毛左欢呼雀跃,说这下中国有了“可靠的能源和原材料”供应,为闲置产能和劳力找到新出路。有俄国和周边庞大市场,东北振兴有望。哈尔滨作为新直辖市,将迎来“经济起飞第二春”。海外媒体,称之为“对俄国的新殖民开发”,国内网友则戏称“远东大跃进”,“二次大炼钢铁”等等,调侃味十足。

得知此论,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回忆改开初期,我的俄语还凑合,曾多次到东北和俄国远东实地考察过,对那里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有所了解。如果沿用中俄现行政经体制,上述“新殖民”开发战略,非但不能给中俄两国经济注入新鲜血液,反而会毁灭那里已经十分脆弱的生态环境,给中国,亚洲,甚至全球带来难以预测的气候和地质灾害。

地广人稀林密,本属上帝旨意

为说明上述担心并非杞人忧天,这里先介绍一下“新殖民”与“新移民”的本质区别。这里尽量避开种族及历史偏见,只说通俗理解。所谓殖民(或老殖民),一般是指炮舰政策下的直接侵略,开拓原料产地和销售市场。而所谓新殖民,一般指经济发达国家,鼓励支持本国人口,用经济渗透,占落后国家土地,开发资源,获取利润,剥削压榨当地居民,实行野蛮开发,不顾长远后果,对建设当地社会,增进地方福祉,毫无兴趣。

新移民则不同,他们往往是个人自发行为,为寻找生存空间,而迁徙(甚至偷渡)到陌生土地,融入本地文化,逐渐归化为本地居民。如今国际移民的趋势,是落后国家往发达国家移民。从中俄两国历史看,蓄势待发的远东开发,不可能鼓励自发移民去建设新家园,而是用新殖民方式一窝蜂涌入,搞“短平快”开发,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待资源枯竭,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鸡毛。

俄国远东的确人烟稀少,每平方公里平均一两个人,地表林木覆盖,地下能源矿产丰富。这应该是上帝安排,天意难违。千百年来,为何人口密度没有增加?就是因为高寒,生存条件恶劣,只适合流放囚犯,笼络不住人口,遑论发展经济。上帝让它充当亚洲腹地的海绵(肺脏),调节大气湿度温度。其实咱们东北(包括东三省和内蒙东部),在满族王室封禁之下,也曾有过类似功能,跟俄国远东差不多。传说中“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黑土可以攥出油”等等,都是证明。由于气温比西伯利亚高,更适合人类繁衍,所以人口密度较高。

日本占领下当然也搞殖民掠夺,但毕竟尊重市场规律,对基础设施投入和技术开发相对重视,所以东北和台湾的工业水平,相对较高。反观咱们七十多年的历史,因反对私有,抵制市场,国企垄断,行政主导,导致胡挖乱采,植被破坏,土地沙化。使原来的东北宝地,曾经的经济龙头,蜕变为如今的弃地,青年人不得不南下谋生。如果继续按东北的模式恶性开发,那么远东的未来,将成为放大N倍的东北,对中俄两国,对亚洲和全世界,将意味灾难,怎不令人忧虑?

说到底,地球上任何土地资源,都是上帝给人类的馈赠,可以合理开发利用,造福人类。但与此同时,上帝也画下不可逾越的红线:必须遵守道德底线,不能逆人性和科学规律而动。如果硬不信邪,咬定人定胜天,非要逆规律,那么,上帝的惩罚,也毫不含糊。从气候恶化,雾霾横行,沙尘肆虐,到灾变增加,瘟疫流行等等,都是藐视上帝,违背自然与社会规律的恶果。

俄国衰败,东北没落,中国经济滑坡,原因究竟何在?莫非是资源匮乏?西方抵制?百姓拒绝消费?统统不对,是反科学规律与逆历史潮流的结果。为啥许多东欧国家,回归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后,体制转轨相对顺利,有的已经跻身发达国家行列?而苏共解体后,俄国则陷入休克难以自拔,最后走上寡头垄断的邪路?中国半截改开,收获四十多年红利,一度腾飞,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转型,而是走入权贵经济的怪圈(鬼打墙)?根本原因,还是煮了夹生饭,未能彻底清算与完全摆脱马列斯毛留下的精神遗产,依赖习以为常的权力架构,拒绝回归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的人间正道(此话题留待后叙)。

远东开发成败,关键在于体制

网文说,两个联合声明显示,中国将成为俄国的“大哥”(或反美联盟共主),主导远东开发,会很快投入巨资云云。老关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就算句句在理,也丝毫影响不了党国大佬一味蛮干的趋势。为出言慎重,我特意请教了一位地理教授,问他对远东开发有何高见。他跟我分享了多年研究的心得,重点指出如下三条:

第一,远东虽大,有开发潜力的范围很小。主要集中在北纬55度以南,靠近中蒙边境地带。再往北去,逐渐接近永久冻土带,不适合生存。除了地下油气,可用管道外运之外,多数地面工程,技术难度太大。

第二,森林植被,必须严加保护。多数林区,已经采伐过度,次生林生长太慢。再肆意破坏,水土流失和土壤沙化会更加严重,必将恶化亚洲和全球气候,特别会增加沙尘暴对中蒙日朝韩等东亚国家的威胁。地下资源的乱开发,还会导致山体滑坡,水源污染,加上过度使用化肥农药,可能重复今日华北地区的水土污染,产出危害健康的粮食蔬菜。远东开发的殖民色彩,只会更急功近利,从而增加问题的严重程度。

第三,开发成功与否,最终要看采用哪种模式。从经济地理角度看,中国东北和俄国全境的资源开发,都是失败例证,原因还是缺乏三项基本保证:一曰市场交换;二曰法制监管;三曰流动自由。这三条既相对独立,又密切关联,堪称国民经济三大支柱。

先说市场交换,中俄的共同教训,是政府缺乏对市场的尊重与信任,总认为自发的市场竞争(看不见的手),会威胁政府权威,导致社会混乱。莫名其妙的恐惧,既来自专制社会对工商业的天然蔑视,也来自马列对资本主义的长期误解。尽管官媒不得不承认,“市场是要素最佳配置的唯一方式”,但要加上一个“社会主义特色”头衔,为政府官员的寻租行为找借口。俄国不拐弯,也不信“社会主义”,而是直接拿回扣,吃干股,索贿赂,没理可讲,比咱们”权钱交易”直截了当。马斯克最近说“私有制不是剥削根源,特权才是”,可谓一语中的。

再说法制监管。不管是苏联的解体,还是中国的改开,都没解决司法独立问题。立法司法不分家,制定法律和执行法律的是同一伙(甚至同一个)人(比如政法委书记),无法解决政府“既当裁判又当球员”的尴尬难题。这种恶果,在去年剿灭并“拍卖”大午集团公司的案例上,表现特明显,吃相极难看。应该说,没有公正的法制监管,就不会有正常的市场经济。法制监管,不单制约企业之间,政商之间,主客之间的互动,也制约官民之间,官官之间,民民之间的行为准则,具有协调社会关系,维系社会和谐的多重功能。因此,没有司法独立,就没有货真价实的市场经济。应该说,国际社会不承认中俄两国市场经济的地位,是实事求是的做法。

最后说自由流动。中国古人就讲“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货畅其流”,都是说生产素最佳配置的事,而实现手段,就是“自由流动”,让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而不是依靠政府的瞎指挥与官员的拍脑门。这个道理,老马在《资本论》里说的明明白白。它的精髓,就是论述资本的形成、周转和分配。按照老马说法,市场经济形成的必要和充分条件,就是各种生产要素(资金,土地,原料,特别是人力)的自由流动和转移(包括在地理位置和产业部门之间的自由转移),就没有公平交易和市场经济。我在另一篇关于“对等开放”的文章中提到,就算研发新科技,比方芯片这种小东西,也离不开自由上网,随时查阅国内外同行的最新动态,所以玻璃大王曹德旺最近说,“科技不是第一生产力,自由才是”,可见他吃透了市场经济的真谛。可惜老马的不屑子孙们,特别是手握权柄的党政官僚,厌恶市场看不见的手,偏爱自己肮脏的手。不是因为他们高明,而是为了寻租方便。

目前中俄双方,闭口不提远东地区的开发途径(模式),究竟是沿用中国东北的毁灭式老套路?还是探讨可持续发展的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新模式?如果是前者,则“今日东北明日远东”,可以预期。如果是后者,希望能看到更多文字说明,听到专家学者的分析论证。虽然老关不抱奢望,但还想保留一丝“绝望中的希望”。毕竟,远东开发的后果如何,关系到我们子孙后辈的生存环境。

最后,借用宋人王令的诗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来表达我对远东开发的深切忧虑。

2023年3月29日凌晨

北京寓所

作者为北京退休教授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议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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