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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登奎:军队经商是邓小平的决定

—上台下台,任职辞职——听父亲纪登奎谈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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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纪登奎之子纪坡民谈到他在军队的同学在做生意时,纪登奎说:这是小平决定的事。党的工作重点转移,搞经济,做生意,改革开放。这个事情,党内有阻力,如果军队再反对,事情就更难办了,就可能搞不起来。现在的办法,是把军队也拉下水,一块搞。这可以使改革开放减少阻力。小平也不会不知道这个办法的危害,可军队的事,小平也是难哪。本文摘自第184期《华夏文摘增刊文革博物馆通讯》,作者纪坡民,原题为《上台下台,任职辞职——听父亲纪登奎谈往事》。

1973年,纪登奎出席中共十大

父亲谈起他辞去北京军区政治委员的军职,情况却有所不同。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父亲挨了批,正式辞去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国务院副总理的党政职务,是在十一届五中全会,也就是说,是一年多以后的事。可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不久,父亲就去找小平同志,要求辞去他在北京军区担任的军职。

父亲说,当时小平同志还表示要挽留他。大概一方面是他和小平同志几年来一直相处得关系不错;一方面也有小平同志对匈牙利卡达尔的高级顾问讲过那段话的因素。但是,父亲坚决要求辞去军队的职务,小平同志也就同意他的辞职请求了。

当我问他为什么坚决要求立即辞去军职时,父亲说:“我在中央、也在军队干了这么多年了,能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接着他讲了小平同志的一段往事:

1976年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实际上1975年的夏秋就揭开了序幕。开始,是刘冰告迟群、谢静宜的状的事,还有毛主席“评水浒”的事;后来,又是主席叫毛远新上政治局会议反映社会上“翻文化大革命的案”的事。

小平同志正在忙着搞整顿,先是铁路、再是钢铁,而后军队,接着是文艺、农业等,各条战线全面铺开;小平还说:各项整顿,最重要的是党的整顿。让父亲去搞试点,准备起草整党的文件。小平同志大概觉得,整顿是大事,迟群、谢静宜、毛远新说的那些事,只是些毛孩子的鸡毛蒜皮。小平同志去向毛主席汇报工作回来以后说:没有什么事,主席还是信任我的。

可是,后来风头越来越不对了,主席指示要“帮助”小平同志,接着又指派了八个人专门开会批评小平同志,叫“八人批邓”会,父亲也在“八人”之列。过了年,周总理去世,华国锋召开“打招呼会议”,向全党传达布署批邓。事情越搞越升级,一直到“四·五天安门事件”,毛主席把小平同志撤了职。

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可小平同志辞去军职的情况,一般人不太了解。父亲说:“八人批邓”开始后,小平同志的头脑,从热呼呼的“整顿”里冷静下来了,经过一段思考,邓小平清楚地判断:主席不信任他了。于是小平向主席提出辞去总参谋长的军职。毛主席随即同意了小平辞去军职的请求,但仍然让小平负责分管外交工作。小平同志辞去军职,是1975年底的事,比他被正式撤销党政职务,要早三四个月。

我自然不懂这些事,就问父亲:“军队的职务就那么敏感吗?”

父亲说:“掌握军权和当个文官的情况,当然不一样。掌握军权,在和平时期和战争时期也不一样。”

这我就更不懂了,问:“和平时期和战争时期,有什么不一样的?”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他讲了吴忠同志的一段故事:

“文革”期间,吴忠同志任北京卫戊区司令。这自然是一个要害岗位的关键角色,如果用人不当,在“文革”那样的情况下,危害是很大的。在同林彪、“四人帮”集团斗争的关键时刻,吴忠都发挥过重要作用。所以毛主席称赞他:“吴忠有忠”。

中央清理“文革”的错误,吴忠同志也受到审查,用那个时候的语言,叫“说清楚”。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以后,东线进展不顺利,许世友急得心脏病也犯了,就回来搬兵,找吴忠接替指挥。吴忠当时在广州军区任付司令,因为受审查还没有“说清楚”,在家中赋闲,正在喂鸡。

吴忠说:“让我上前线没问题,可是我还没有‘说清楚’哩!”

许世友说:“什么‘说清楚’不‘说清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你打了胜仗回来,不管什么问题,统统一笔勾销,就都‘说清楚’了!我给你打保票,到时候再‘说不清楚’,你来找我。”

从父亲讲吴忠的故事里,我明白了:在战争时期,掌握军权的人,如果政治上的清白和忠诚受到怀疑的话,他可以用打胜仗立战功和效命沙场以死报国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和平时期自然就没有这个条件了。“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而且“一切行动听指挥”,军人总不能为了证明自己政治上的清白和忠诚,就去挑起战争吧?这个道理是一目了然的。

有一次我向父亲介绍看过的一本书:苏联的政权结构,主要是三种力量,党、军队和克格勃。父亲评论说:中国和苏联不一样,我们的政权,主要是党。不过实际上,军队在国家政治生活的比重也不小。有一条,我们还不如苏联,苏联军队的政治影响力,还主要在中央;我们的情况,军队在地方上也乱搅和,搞得党政部门过不成日子。文化革命,三支两军,把事情搞坏了。

我问父亲:文化革命时你在军队任职,不是也有这个问题吗?

父亲说:当然有。三支两军的干部,又在军队任职,又在地方掌权,弄得谁也管不了他。北京军区解决这个问题的政策比较彻底:要么回部队,要留地方的,脱军装。不能一手握着枪杆子,一手又在地方党政部门抓权。

有一次,我谈到我在军队的同学也在做生意时,父亲说:这是小平决定的事。党的工作重点转移,搞经济,做生意,改革开放。这个事情,党内有阻力,如果军队再反对,事情就更难办了,就可能搞不起来。现在的办法,是把军队也拉下水,一块搞。这可以使改革开放减少阻力。小平也不会不知道这个办法的危害,可军队的事,小平也是难哪。

又提到他辞去军职的事情时,父亲说:这其实并不一定是你要怎么样,象林彪一样,想搞什么图谋不轨的事情;你的部下,对你的人品、水平和能力看法会有不同,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拥护你的人,也可能是想由此得到升迁,而反对你的人,则可能想由取代而得到升迁;如果他们有些人头脑发热、鲁莽行事,军人是拿枪的,万一搞出什么乱子来,还不是要算到你的头上。华国锋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厉害,后来搞出来个“三炮团事件”,如果那种事情闹大了,只会加重对他的处理。9·13事件有偶然性,如果林彪的事情不是那样的结果,而是跑到广州,搞成南北割据的局面,打起内战来,那国家可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父亲对我们说话,一向挺正统的,可是听这个话,还有点明哲保身的意思了。父亲谈起话来,时常是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可是,他似乎不愿意对我多说这些事了。他以平日不多见的低沉的口气、而且一字一顿地说:“和-平-时-代,……军权,那是玩火!”

父亲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和表情,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父亲的话里,我悟出的道理是:在和平时期,掌握军权的人,如果他政治上的清白和忠诚已经不被信任、受到怀疑、而且陷入政治是非的旋涡,而他还要贪恋权位、要为此搞点什么名堂、甚至不择手段的话,那是十分危险的。父亲说的“那是玩火”,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因此,掌握军权的人,如果处于政治逆境,他能够为自己表明心迹的唯一方法,就是辞去军职。

对父亲当年的明智选择,我感到庆幸,也为他骄傲。宦海沉浮、世态炎凉、门前冷落之类的人情之常,又算得了什么!以国家民族的安危为重,自己和家人也得以免祸,要重要的多。这种事情,倒往往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呢。

父亲谈的这些政坛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了;我们的国家,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严峻而狂热的时代了。不过,我们的先辈历来有“资治通鉴”的优秀史学传统,在我们国家关于政治生活的法制建设还有待完备、尚未纳入现代国家的正常轨道之前,这些往事,也许还会有点借鉴的意义。

责任编辑: 东方白  来源:华夏文摘增刊文革博物馆通讯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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