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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制祸首杨度投共:视毛泽东为真命天子?

—杨度说过毛泽东是“得天下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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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毛泽东年谱》与《杨度集》并置一处,看看在北伐期间,二人履历是否有所交集:从1926年7月北伐开始到1928年底北伐结束,毛泽东一直在南方活动,他所涉足的最北端,大抵便是武汉;此间,杨度则在北方尤其是北京活动,1928年秋,从北京迁往上海,其时毛泽东已经上了井冈山,他们的距离,看似更近,实则更远了……所以在北伐期间,二人并无交集,杨度从不曾预言毛泽东是“得天下者”。后世如此臆造,除了神化毛泽东,还有一重考量:怀抱帝王学的杨度,虽沦为过街老鼠一般的帝制祸首,却未心灰意冷,反而屡仆屡起,一直在物色明主,寻觅真龙天子。

文革期间毛泽东接见红卫兵(图源:AFP/VCG)

“他是中国最复杂、人格分裂最严重的人:拿过秀才,参与过公车上书,当过满清四品官,和康有为梁启超、黄兴是好友,跟汪精卫、蔡锷、齐白石是同学,怂恿袁世凯称帝,赞同孙中山共和,北伐时说毛泽东能得天下,营救过李大钊,是杜月笙的师爷,入过佛门和国民党,最终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共。他是谁?”

谜底并不难猜:杨度。不过谜面错漏百出,不堪入目。譬如杨度的功名,不止秀才,还是举人;他是否参加公车上书,以及公车上书本身,皆成疑问;他与梁启超是好友不假,与康有为则一直不大对付,读其1898-1899年日记,可知他最喜欢吐槽的人就是康有为,1906年底,他和梁启超、熊希龄联袂筹划宪政会,以促进清廷立宪,终而胎死腹中,失败因素之一,恰是对康有为的安排与康有为的意愿;他与蔡锷交情莫逆,有始有终,不过从未同学;1920年代,他帮国民党做事,是否入党,则在两说之间;后来他南下上海,寄身于杜月笙门下,其身份却非传统的师爷,杜月笙在他面前,执弟子礼甚恭;1929年秋,他加入中共,最可信的说法,应是潘汉年介绍,周恩来批准……

我最感兴趣的一点在于:北伐战争期间,杨度是否见过毛泽东,并预言“得天下者,此人也”?

此说流传甚广,不仅响彻江湖,甚至为一些学术著作所引述,如秦晖名著《走出帝制:从晚清到民国的历史回望》(群言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第346页,注释二)。当然,以秦晖的头脑,还不至不假思量,人云亦云。他根据“迄杨度死时毛泽东还未成为中共最高领袖”,对杨度预言毛泽东将得天下的说法表示怀疑,不过转而提出一种新说:身怀帝王学的杨度,也许没有相中毛泽东,而在中共内部另有属意,“如直接单线领导他的周恩来等”。诚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要辨析此说真伪,最直接的办法,即把《毛泽东年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与《杨度集》所附“杨度生平年表”并置一处,看看在北伐期间,二人履历是否有所交集:从1926年7月北伐开始到1928年底北伐结束,毛泽东一直在南方活动,他所涉足的最北端,大抵便是武汉;此间,杨度则在北方尤其是北京活动,1928年秋,从北京迁往上海,其时毛泽东已经上了井冈山,他们的距离,看似更近,实则更远了……质言之,我所阅读的二人年谱、年表和传记,并无一字提及他们的会面,假如确有其事,毛这厢可以不提,杨度那厢绝对不会漏过。

话说回来,不要说北伐期间,纵观二人平生,也许都不曾见过一面。说“也许”,因为我曾推论,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则渐渐存疑。

杨度与毛泽东都是湖南湘潭人,一家在姜畲镇,一家在韶山冲,相距不远,照现在的车程来算,大约四十分钟。杨度长毛泽东十八岁,差了一代人。青年毛泽东曾是杨度的读者。唐德刚《段祺瑞政权》一书至少两次提到,毛泽东最看重普鲁士,曾说“如果把中国比作东方的德意志,湖南就是中国的普鲁士”。如果唐德刚没有误记,那么毛泽东之言显然是对杨度《湖南少年歌》之诗句“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的化用,当然,毛泽东读过《湖南少年歌》,并不奇怪,若未读过,那才奇怪呢。

这里需要介绍一个人:萧瑜(萧子升)。他是杨昌济的弟子、青年毛泽东的密友。他所著《毛泽东前传》,第十三章直接以“杨度”为题。据其回忆,“毛泽东曾对杨度和他的政治行动感到极为兴奋和热切”。可为佐证的是,1916年春,毛泽东曾致函萧子升,信中有言:“思借《君宪救国论》一阅,兄处既无此,以后随意觅之可也。”《君宪救国论》正是杨度的大作。

萧瑜和毛泽东都是杨昌济的得意弟子,加上蔡和森,并称“杨门三杰”。杨昌济则与杨度交情匪浅。他们相识于留日期间,既是同乡,也是校友:都曾入读日本弘文学院,杨度早杨昌济一届,尽管他年少于后者。杨度与嘉纳治五郎的对话《支那教育问题》,令杨昌济“推许备至”。1917年,方表回湖南,杨度赋诗送别,“并寄华生午亭”,华生即杨昌济字。1920年1月17日,杨昌济病逝于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年仅五十岁,死前道:“吾意正畅。”杨度前往其居所豆腐池胡同吊唁,据《毛泽东年谱》,彼时毛泽东正与杨开慧、杨开智一道为杨昌济守灵。如果二人见过一面,大抵便在此时此地。

杨昌济是志节之士,一生无意于名利,身后潦倒,友朋遂发起募捐。那一篇呼吁“诸君子知交,慨加赙助”的《与梁焕彝等为杨昌济逝世启事》,收入《杨度集》,看来出自杨度之手。发起者共二十九人,包括蔡元培、章士钊、范源濂等,杨度名列第六,第二十八名,署名毛泽东。

1926年,萧瑜在杨度手下做事,二人曾谈及毛泽东,杨度询问相当细微,包括毛的性情、功课、文章、书法、古典文学和哲学修养,以及“真正的才分”等。需要注意,杨度竟问毛泽东的相貌是否如传言所云十分丑陋、是否有弑父之心,这两点,都是帝王学对明主的评判标准。不过由此来看,杨度应该没有见过毛泽东(当然,萧瑜《毛泽东前传》并不全然可信,书中云:“一九二六年张作霖在北平开府,自号大元帅,杨度应邀出任教育总长。杨在接任之后,仍邀我到教育部帮他办事。”此说显然有误,靳云鹏组阁,因张宗昌保荐,曾内定杨度为教育总长,然而这次组阁并未成功,所以杨度无缘出任张作霖政府的教育总长,“仍邀我到教育部帮他办事”则无从谈起)。

钩沉至此,足以确证:不论杨度与毛泽东是否缘悭一面,至少在北伐期间,二人并无交集,杨度从不曾预言毛泽东是“得天下者”。后世如此臆造,除了神化毛泽东,还有一重考量:怀抱帝王学的杨度,虽沦为过街老鼠一般的帝制祸首,却未心灰意冷,反而屡仆屡起,一直在物色明主,寻觅真龙天子。

这一点考量,却非无根之谈,而有其历史镜像。帝王学是杨度安身立命之所在,深入魂灵,无以祛除。只不过,晚年杨度所相中的明主,不是毛泽东,而是蒋介石。1931年,杨度和章太炎到曾任湖南省长的赵恒惕家中作客,客人还有左舜生等。酒酣耳热之际,杨度大发感慨:“可惜得很,蒋介石就是不肯做皇帝,以蒋介石的武功,虽汉高明太何以过之,因为他不做皇帝,所以终于没有成大功的希望!”听者有心,这番话被左舜生记录下来。此后不久,杨度便离开了这个纷乱的世界。对照其自挽联,“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云云,此恨绵绵,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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