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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破冯小刚的伪历史:蒋介石不相信河南有灾?图

—谌旭彬:戳破《1942》里的伪历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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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河南1942-1943年大饥荒的电影《一九四二》,在坊间已成热词。但可惜的是,无论是电影本身,还是作为脚本的纪实原著,乃至于媒体对该段历史的诸多重新发掘,均可谓是伪史当道。

电影《一九四二》海报

蒋介石不许报灾、“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电影及媒体惯说蒋介石不愿意救灾、“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流行的史料依据有三份。这三份史料都有问题。

冯玉祥的回忆绘声绘色,但李培基根本没去重庆报灾,怎会挨蒋介石的骂?

其一是冯玉祥的回忆。冯氏1947年在美国写回忆录《我所知道的蒋介石》,其中说道:“河南大旱,是人人都知道。这次旱灾是以叶县为中心,周围七、八百里,草根树皮都被饥民吃光了。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遍地皆是,无法算计,就在这样惨痛之下,蒋介石还向河南征粮。那位河南主席实在没有办法。大胆的向蒋介石说:‘旱灾太厉害。’蒋介石把桌子一拍,就大骂起来说:‘一点廉耻都没有,一点人格都没有,就是胡造谣言,我知道河南全省都是很好的收成,而你偏说有旱灾!’无人格长,无人格短的骂了一个钟头。可见对于人命毫不关心。”上一期专题《1942年河南饥荒人祸分析》已经考证过,冯氏所谓的“那位河南主席”,名叫李培基,在中央派人前往河南调查之前,李氏一直竭力在做的事情,不是报灾,而是在瞒灾。被河南各界推举前往重庆报灾的杨一峰,“在重庆查出了当时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向中央所呈送的报告,说河南的粮食收获还好。”事实恰恰和冯玉祥所言相反。李氏既然从未面见蒋介石痛陈灾情,后面所谓“无人格长,无人格短的骂了一个钟头”的情节,显然只能出自冯玉祥的捏造杜撰。

郭仲隗说“中央不准报灾亦不救济”,但河南军方曾多次报灾,并因此与豫省府正面冲突

第二份史料,是时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郭仲隗晚年在《江流天地外》一书中的回忆。据郭氏说:1942年,我续任第三届国民参政员,是年河南大旱,除少数水田外,一粒未收。中央不准报灾,亦不救济,我以参政员奔走呼号,不遗余力,“结果河南饿死了500多万人,河南主席李培基只报了1602人,开政治上未有之奇”。郭氏说“中央不准报灾,亦不救济”,全然不是事实。真实情况是:汤恩伯、蒋鼎文、李家珏等河南军方高层均曾向重庆报过灾,但河南省政府方面则一直瞒报灾情。军、政双方的这种分歧,在1942年9月的西安王曲军事会议上曾有一次正面冲突,冲突的结果,是蒋介石“决定1942年河南军粮配额(从420万石)减为250万石”。详情可见上期专题。[详细]如果不相信河南有灾,不愿救灾,如此大幅度地减少河南的军粮配额干什么呢?但减而不免,则很显然与河南省政府的灾情报告有关。郭所谓“以参政员奔走呼号,不遗余力”,是在1942年10月30日,此时,河南各界推派的赴渝报灾三代表杨一峰、刘庄甫、任兆鲁已经顺利将河南灾荒的实况转达给了蒋介石。杨一峰后来回忆说:“弟当时被河南各界推为赴渝呼吁三代表之一,据所知中央了解河南灾况,并非由于豫籍参政员郭仲隗先生之呼吁。……郭参政员之呼吁,可能是以后之事,与中央之推派大员赴豫勘灾无干。”

王芸生说陈布雷告诉他“委员长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其实只是王芸生的杜撰

第三份史料,是60年代王芸生、曹谷冰撰写的《1926年至1949年的旧大公报》,该文声称:“(《大公报》被停刊后)王芸生曾为此向陈布雷询问究竟,陈布雷说:‘委员长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说是省政府虚报灾情。李主席(培基)的报灾电,说什么‘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嗷嗷待哺’等等,委员长就骂是谎报滥调,并且严令河南的征实不得缓免。’这可见蒋介石刚愎自用、不恤民命的作风。”在李培基没有报灾这一点上,王芸生和冯玉祥一样,赤裸裸地撒了谎。陈布雷时任蒋介石侍从室第二处主任,李培基并未报灾,陈怎么可能向王芸生讲那么一大段李培基报灾被骂的情节呢?这段情节显然是王芸生60年代时杜撰的。再者,此时已是1943年2月,重庆派往河南调查灾情的张继、张厉生等人1942年10月份就已经到了河南,饥荒的实际情形早已通过他们传回了重庆,政府的救灾工作已经全面铺展开来,陈布雷怎么可能罔顾事实,跟王芸生说什么“委员长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说是省政府虚报灾情”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王芸生在60年代伪造了这段历史。

记者白修德报道灾情之后,政府才被迫开始救灾吗?美国记者白修德1943年3月22日曾在美国《时代》周刊上报道河南饥荒。白氏晚年在其回忆录里引用一位“梅根神父”的来信,认为正是因为自己的报道,才迫使无心救灾的国民政府行动了起来:“自从你走后并且发出了电报,粮食就从陕西沿着铁路线紧急调运过来,……省政府也忙碌起来了,到处开办了临时伙房。……军队也拿出了他们的一部分粮食,发挥了很大作用。”电影乃至多数国内媒体照搬了白氏晚年的这一说法[详细]。但事实并非如此。

白修德在《时代》周刊报道灾荒时,中央及河南的救灾工作早已全面展开

自1942年9月9日西安王曲军事会议上,以蒋鼎文为首的河南军方向蒋介石报告了灾情实况之后,尽管以李培基为首的河南省政府仍然对饥荒的严重程度持保守态度,但河南省政府的救灾工作,已不得不立即展开。9月16日,李培基迫于中央压力,正式成立河南省救灾委员会;9月28日,李培基正式发表讲话,提出“今后本府决定将救灾一项,定为中心工作。”此后,整个河南省政府的运转,即彻底转入救灾模式。王曲军事会议上,中央直接减少了河南的军粮配额,并立即从陕西开始向河南运粮。

总体来说,1942年9到10月间,可视为中央及河南地方救灾工作的第一阶段。其内容,主要侧重于调查灾情及救灾计划、办法的拟定。调查方面的主要工作,是查勘各县灾情实况,详细记录“充足、自足、不足、待救”四种户口;具体的救灾计划和办法则依据上述调查制定。1942年10月到1943年1月,可视作救灾的第二阶段。此一时期,各项救灾工作均已分别展开。中央发放了三次急赈款;河南省政府自筹赈款500万,并在陕西购得麸皮300余万斤运回发放,地方亦筹款1000万。针对流民的各种以工代赈(主要是兴办农田水利,如疏通河道,开凿水渠等)也搞了起来。最关键的粮食问题,先是向第一战区长官部借了后方的囤粮3.5万包,又向汤恩伯部借粮160万斤,军队节食麦300万斤以及向陕西省购买的存麦2万包,都分别发放了下去;各县所存的仓谷,也勒令必须在1943年麦收之前全部散发给灾民;其他如查封大户存粮、设置粥厂、组织募捐等工作,均是在此一时期大规模展开的。对逃荒的灾民,则根据其逃荒的主要路线沿途设置救济站,供给灾民吃住。

也就是说,白修德3月22日在《时代》杂志上刊文时,上述救灾工作,均已全面展开。“粮食从陕西沿着铁路线紧急调运过来”不是白修德报道后的结果;“省政府也忙碌起来了”也不是因为白修德的报道;“军队也拿出了他们的一部分粮食”的时间更远远早于白修德的报道。白氏在灾区不足20天,走马观花的报道并不可信。当然,1943年麦收(6月份)前的四个月是灾民最困难的时期,旧储已尽,新粮未收;同时,3月份也是政府救灾工作最艰难的时刻,本地储粮已发放殆尽,外部运入粮食又非常艰难——正如亲延安的美国外交官谢伟思所说的那样:“正常时期,粮食可以从四个方面运进河南。而现在这些运输线有三个方面都控制在日军手里。来自陕西的第四个方面运输能力受到严重限制,因为在潼关到灵宝之间80公里的这一段铁路,正处在日军大炮射程之内”,所以,白氏在河南看到的灾情之惨烈,确属事实;但白氏认为当局此前不救灾,自己使灾荒成为国际新闻后才开始救灾,则只是他个人的一种想当然而已。

美国外交官谢伟思1942年11月在河南的观察,比白修德要准确得多

谢伟思1942年11月也在河南,他的观察比白修德要可靠得多。据谢氏记载:“粮食现在也正在运往河南省,但数量很小。……潼关火车站站长说,他不知道运粮的吨数,但他对我说每晚通常有两列火车东驶,每列平均10节车皮,容量15到40吨不等,可以设想平均载25吨。据我所见,东行列车所载货物全是粮食。因此,我估计一个月至少可向河南运进1.5万吨粮食。火车驾驶极端困难和危险,要于夜间在日军炮火的交叉射击下行进。几乎所有桥梁都被破坏了。需要走临时修筑的弯道。为保持铁路畅通,铁路职工表现了极大的英雄主义和智慧。”如果谢氏调查到的数据是准确的,那么这就意味着从陕西到河南的唯一一条铁路,即便“东行列车所载货物全是粮食”,一个月也只能向河南输送三千万斤粮食,而河南国统区的灾民,据美国救济委员会的调查,有一千多万人,也就是说,每人每月只能从这唯一的铁路上获得三斤粮食而已。这恐怕才是1942-1943年河南大饥荒最终饿死人数众多的主要原因。如果把视野放宽一点,更不难发现,1942-1943年河南大饥荒,其实只是1942-1943年“中原大饥荒”的一部分,河北、山西同样是重灾区——据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下达的一份文件《限期完成粮食吸收调剂工作,救济灾区,保证春耕》记载:“目前五、六分区灾情至为严重,约近半数人民已无粮可食,饿死者日有所闻,春耕已陷停顿,必须以全区力量之支援,始克渡过难关。”这份文件的签发日期是1943年3月25日,恰是白氏在《时代》刊文的时间。中共在河北、河南交界地带的抗日根据尚且“约近半数人民已无粮可食,饿死者日有所闻”,自不难想象陷于日军三面包围交通不畅的河南国统区会是何等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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