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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你们只看到爱情,却不知我悲伤了200多年

“何为思念?”日月星辰,山川大河,都是那人,无可躲。

“可否具体点?”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可否再具体点?”是夏天的荷花开了,只是再也没有一起赏荷的人。

从“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谁又解其中味呢?

这几年,《浮生六记》一直很红。

众人都说,这本书里

有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芸娘。

她温婉秀丽、懂诗书,同时也爱吃臭豆腐;她情趣高雅、懂生活,做梅花盒的餐具,用活花作屏风;她女扮男装,和丈夫一起外出游玩;她眼中无贵贱,与烟花之地的女子也能义结金兰;丈夫的朋友来了,她拔钗沽酒;家中无余钱,她还能刺绣挣钱养家……

同样是柴米油盐,她把日子过得如诗如画;同样是红尘俗世,她和丈夫沈复活成了烟火神仙”。

然而,很少有人会提及“后来呢”。

后来,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很可惜,那是童话。

后来,他们也走到了中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还是免不了要尝一遍,这才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人生。

01

“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十三岁时,沈复对芸娘一见倾心,因为怕芸娘身体不好、命不久长,早早打定主意请母亲为二人订婚。

“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

五年后新婚之夜,二人共进喜宴。沈复让芸娘先吃,芸娘推辞,称自己吃素,已经好几年。沈复算了算日子,明白了芸娘这是因为他当初出痘祷告祈福而留下的习惯。

作为新嫁娘,芸娘开始比较拘谨,沈复就想尽办法逗她。

院子里遇见,他会拉着她的手问“何处去”。她与人相谈,他会毫不避讳地挤着坐在她身边。他带她女扮男装看庙会,他带她游太湖开眼界。他们一起在七夕许愿,刻下两枚图章写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年少的时候,谁不渴望并笃信相守一生的爱情呢?

那时,我们以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那时,我们还不明白,爱情,不是全部,生活,更不是两个人的事。

02

和大多数中国传统家庭一样,沈复与芸娘的婚后生活,同样有着婆媳问题。但最开始,婆媳两人相处还是很融洽的。沈复的弟弟结婚少了珠花,芸娘就拿出了自己的。芸娘想外出游玩散心,婆婆也都会应允。

事情是怎样发生改变的呢?

沈复跟着父亲到他乡做幕僚谋生,芸娘和婆婆留在苏州老家。沈复的父亲见芸娘能够识文断字,就把写家书的任务交给了她。开始时还好,时间长了不知怎么就出了些闲言碎语,婆婆觉得这肯定是芸娘在信里说了不该说的,就不让她写了。公公一见后面的家书不是芸娘写的,脸色也不太好,问沈复:“是不是你媳妇不愿意写?”两口子又不能明说是自己妈不让,里外不是人。

更让人无语是,沈复他爹在外地颇感寂寞,就暗示沈复给他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结果沈复转手交给芸娘,让她一手操办。人带回家里时,芸娘不敢告诉婆婆,谎称是邻家来看望她的姑娘。等公公派人来接,终于还是纸不包不火。“不是说邻居家来玩的?怎么成了老爷的妾了呢?”婆婆很生气,对芸娘更加不待见。

再后来,沈复的弟弟借了别人钱不还,芸娘因做了担保,写信给沈复让想想办法。不料,信被公公看到,问小叔子这是怎么回事。沈复弟弟装无辜,反诬是芸娘自己借债还诽谤他。沈复他爹大怒,直接命人将芸娘赶出沈家。

像不像那个努力着讨好别人,却始终不得其法的自己。

人到中年,不得不去小心处理人际关系,关心的少了,别人说你冷漠,关心的多了,别人又嫌你事太多,委屈自己活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却还是免不了被怨,被讨厌。累,是真心累。

03

《浮生六记》里,最让人痛心的画面莫过于芸娘与子女分别之时。那时,芸娘缠绵床榻许久,因为付不起医药费,甚至都已停药。而沈复又轻信了朋友,朋友借钱跑掉,做了担保人的他被人追债堵在家门口。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远走他乡去躲债。

临走前是五更天,儿子还在睡,稍大一点的女儿和他们一起吃了粥。正待出发,儿子突然醒来,问:“母亲这是要去哪里?”芸娘告诉他,“出门寻医”。儿子不信:“为什么起这么早?”芸娘说:“因为路太远。你与姐姐先待在家,我和你父亲过几日便回来。”不料,儿子大哭起来:“母亲这是再也不回来了!”沈复和芸娘听得是心如刀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小声说着“别哭,别哭”。

而这一别,芸娘与自己的孩子竟也真的再没有了相见之期。她的女儿,给人做了童养媳;她的儿子,小小年纪外出当学徒、学做生意;她自己,病情反复,一年后在他乡撒手人寰。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不到中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穷。一家老小的生活,一个意外,一场病,经不起一点折腾。

04

很讽刺的一个现实:只有谋生,没有生活,那很可怕。只有生活,没有谋生,那也可怕。

曾经,沈复标榜“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不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

他喜欢夜聊对诗,芸娘就陪着他,每每聊到“烛烬月沉”;他喜欢俭省而雅洁,芸娘就处处寻思:给小帽领袜织个边角,给酒具餐盘设计个花的形状,没有栏杆,搭个竹帘,荷花初放,茶叶中藏。

后来,两人日常开支难以为继,芸娘的病愈发严重,他们只能靠人接济。有次,他到八九十里之外去借钱,为省下一点,车都舍不得雇,带着干粮,徒步出发,一直走到五更天,在一个五尺高的土地祠打了会盹。

“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

土地祠很小,只能容下半个身子,那时不过农历二月,天尚寒,他就用帽子反过来遮着脸,整个身子缩着,坐靠在里边,腿和脚都露在外面。

乡间土地祠

钱是借到了,但芸娘自觉已病入膏肓,不让沈复再花这冤枉钱,于是,一点点油尽灯枯。

“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

曾经风流蕴藉的沈复,人到中年,妻亡子散,惨,是真的惨。

05

喜欢芸娘的人,谁不曾讨厌过沈复呢?芸娘爱沈复,所以无悔,甚至临死都在说着“来生”。

作为局外人的我们,却免不了意难平。但凡他自立一点,芸娘又何至于为了生活殚精竭虑、处处周旋,不仅没钱看病,还要在病中刺绣养家,身体生生拖垮。但凡他世故精明一点,怎会让妻子与父母的矛盾越来越大,以至于被赶出家;怎会轻易相信人、屡屡受骗,最后被债务逼得远走他乡,家破人亡。

但转念一想,年轻的时候,大多数人不也是总把三年五载的快乐错认为一生吗?

就像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的: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然后人到中年才明白: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生活之苦,人到中年后终究是无法避让。

但我们只能为之哀伤吗?

不,我们除了哀之,还可以鉴之:沈复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既然生活仍要继续,我们要收拾好心情,好好过日子,要撑起风雨,要勇敢地走下去,要生活,也要谋生。

毕竟,这世界需要诗意,更需要自立。

毕竟,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责任编辑: 宋云  来源:古典书城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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