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富丽堂皇、建筑格局宏大，却几无居民。（授权条款：CC BY-NC-SA2.0作者：Juha Uitto）
堂皇气派却几无人居的城市
康巴什新区
Kangbashi
39°35’59”N109°46’52”E
诚如我们已终于明白的，地方具有力量，而力量以其对地方的拥有为象征。两者密不可分的关系，在空无人居的地方尤其清楚可见，例如中国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这个鬼城。
康巴什是新建造但空无人居的居住区，位在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干旱的大地上。我是在二○○九年第一次听到康巴什的事。记者描述了该区街道旁林立高耸的公寓大楼，气派的广场上建了宏伟的雕像，却不见一个人影。自那之后，中国其他鬼城一一被人发现，往往是从卫星照片上发现。新建好的大型新市镇或郊区城镇，等人入住的公寓大楼，没有游客上门的博物馆，没有购物者的商场。伴随此类新闻的报导文章，不可避免地以房地产泡沫和金融崩溃的恶兆为标题。但康巴什的奇怪之处不止于此。更仔细观察后发现，康巴什是帝国风水观在当今的省级翻版。当地省政府替自己盖了一座宏伟的小城市以推高自己的地位，其用意在透过景观取得它的权力，并将它的权力牢牢铭刻在景观上。这个新区的中心处，矗立着宏大的市政大楼。宽敞大马路从市政大楼往外辐射，大马路两旁遍植树木。市政大楼以君临之姿俯瞰周遭景观，是突然致富的鄂尔多斯市的权力中心。
位于中国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的鄂尔多斯大剧院。（授权条款：CC BY-SA4.0作者：Popolon）
草原鬼城
鄂尔多斯位在中国煤乡中心，其名为蒙古语，意为“许多宫殿”。该市的GDP从二○○○年的接近二十五亿美元暴增为二○○九年的四百一十亿美元。它是新兴的边境城市，在人们于周遭平原上冒险钻坑挖煤之时，它乘着挖煤热潮大赚其钱。在更广大的地区上，遍布数千个矿坑。许多矿坑属于不成规模的小矿坑，矿工自行钻下没有支撑且宽几乎只容一人钻行的矿井。地下火很常见，且许多地下火无法扑灭。这份工作很危险，但报酬丰厚。而税收和采矿执照的取得费源源流入鄂尔多斯。财政收入暴增，使该市开始自命不凡，要更上层楼。鄂尔多斯市想由偏乡小城摇身一变成为堂皇气派的都市。
把鄂尔多斯称作市，其实流于托大，因为鄂尔多斯大部分地方是草原。在其东侧，座落着道路狭窄且多尘土的东胜旧城区。得往南二十五公里，才能抵达鬼城康巴什，但它是鄂尔多斯市的核心。鄂尔多斯市是个面积辽阔但人口密度仅一平方公里十八人的“都市”—相对的，伦敦市每平方公里将近五千人，曼哈顿为两万五千人。鄂尔多斯不需照熟悉的规则行事，或不需要太担心后果。该市领导班子把将近四百户农家迁走，以清出空地建造康巴什。它建造为可容三十万人，而且建造成本高昂。它提供高级华厦、奢华的公共广场、公园和两座数公里长的人工湖。
到了二○一○年，该市官员不得不承认入住者不到三万。西方的阴谋论者察觉这其中有个总体计划，有个说法开始流传道，北京的共党领导班子预见到会有场全球大战，于是命人建造呈环状分布的数座城市，以便在中国其他地方遭核武攻击或遭水淹没时，安置重要群体。美国一阴谋网站解释道：“对中共政府来说，在战略要地（例如蒙古高原）建造彼此相连的一批新城市安置数亿难民，乃是非常明智的计划。”对于康巴什的冷清，看来更站得住脚的解释，乃是当地党务官员失算。他们没料到他们的计划会激起如此庞大的房地产投机潮。中国各地有闲钱的新富中产阶级赴康巴什置产，打算海捞一笔，但无意搬进去住。
煤田的皇帝
但康巴什的问题不只在经济。毕竟，即使在大家都看得出它会继续是个空城之际，该市仍继续在大兴土木。该市建筑的宏大和该市公园、广场的辽阔，从经济角度来看不合理。康巴什的故事也说明了一件事，即当地政府开始自视为煤田的皇帝，如过去皇帝的一贯作为，着手利用景观来维系自己的威权，宣告自己的不朽。
康巴什的统治者坐镇于空荡荡街道和空荡荡博物馆所围绕的堂皇市政大楼，申明其在执行一悠久的帝制时代传统：使蛮荒之地臻于文明开化。该市以南北轴为中心来布局（过去帝国城市的一贯布局），绝非偶然，市府大楼前傍水后倚山的格局亦然，因为照风水观点，这是最吉利的组合。这一象征手法也见于外面的太阳广场。太阳广场往南绵延两公里，最后抵于某湖，广场边林立着具有鲜明文化意涵的宏大建筑，例如鄂尔多斯博物馆所在的那座说不出什么形状的铝质发亮建筑，以及一座优美通风的图书馆和一座艺术中心。
康巴什新区广场上的水袋雕塑。（授权条款：CC BY-SA3.0作者：fish4fish）
康巴什新区处处彰显大格局。至于该市只住了一些困惑的观光客一事，并不重要。这些表明创意与学问的宏大建筑，明确表达且确认权力的所在地，一如在古代中国里神道和神庙所发挥的作用。这个地方被灌注了这样的信念，因而有人甚至认为它可解决、或至少移转政治冲突。在康巴什的成吉思汗广场，座落着一尊这位蒙古霸主的雕像，以及其他立在底座上，向蒙古人身份致敬的巨大石雕像，例如两只用后腿直立，用前腿马蹄猛烈交搏的马。在鄂尔多斯市，汉人占人口九成，但在内蒙古其他地方，汉人所占比例低了许多。而蒙古人和汉人之间常陷入紧绷的关系，就在这些彰显雄心与拼搏精神的共有象征中化解。建造这些精美建筑所用到的钱，来自肮脏的挖煤活，但挖煤活在康巴什新区完全看不到。
中国惯于建造无人城市
建造无人的城市，已可说是中国都市计划者的习惯。空荡荡的沙漠城镇二连浩特、郑州新区和其他许多无人居住且尚未取名的聚居地，都属之。中国人也在非洲安哥拉建了这样的城市。基兰巴新城（Kilamba New City）距首都罗安达三十公里，设计为可容五十万人。它有十二所学校和七百多栋八层公寓大楼，却看不到人。
这些如魔法般变出的景观，尽管充满自信，却具有急不可待、乃至不顾一切蛮干的特质。空城能唤起力量，但无法保住力量。就在它们执行当权者过于自负的意志时，它们指出当权者权力的脆弱。
尽管地球人口激增，二十一世纪初期却很有可能被后世都市地理学家称作空城时期。人类在这时期建造出如此多且规模如此宏大的空城，在史上绝无仅有。媒体报导它们时，无不表达了困惑之情，而报导到中国的空城时，则充斥着幸灾乐祸之心，那是以欣羡之情看着且惊叹于中国惊人之都市成长的世人所还能享有的少数乐事之一。欲了解康巴什，就得知道它既是富象征性的景观，也是个讲究实用的景观：它是利用旧魔法打造出的新一类都市。
本文摘取自《地图之外：47个被地图遗忘的地方，真实世界的另一个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