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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意诚:北大家园食堂的“孤勇者”,暗流涌动的中国社会

—从玲珑塔到北大家园食堂的“孤勇者”:“后清零时代”暗流涌动的中国社会

作者:

作者为白纸运动的参与者,德国汉堡大学研究生

2023年6月的北京城,压抑而躁郁。“动态清零”已经成为不能提及的历史,公共舆论事件仍在一件一件地被灭声,彭载舟下落不明,去年年末“白纸运动”的被捕者被保释了一部分、判刑了一部分。与此同时,发生了2次模仿彭载舟的孤狼式抗议活动。第一次是6月3日在北京玲珑塔散发美国《独立宣言》传单的女子,第二次是6月22日发生于北京大学家园食堂的要求“废黜一党集权”的抗议事件。在中文网络用语中,将这种行为称为“冲塔”,这一词语来自于网游《英雄联盟》,指普通人以脆弱的肉身去挑战独裁暴力机器的危险禁忌。

笔者仍记得去年10月13日看到北京四通桥彭载舟示威的心情:当时笔者坐在上海一家麦当劳中,点开推特看到“李老师不是你老师”账号上的视频,那时是头皮发麻、脑壳嗡嗡作响的状态。一方面是觉得整个人被恐惧淹没,难以想象在北京街头公然挑战习近平独裁政权的人,会受到何种严刑拷打。那种血腥酷刑的极限折磨,好像就施加在自己身体上一般。另一方面,又感受到那种挑战禁忌时越轨的快感。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彭载舟的示威是一种启蒙。我的大学同学和好友,现任日本神户大学汉学讲师的早川太基先生,当时曾把彭载舟比作《法华经》中的“一生憙见菩萨”的化身,这位菩萨以天宝衣自裹其身,灌满香油,以神通的力量点燃自己,燃烧长达1200年,照亮了黑暗的宇宙。当时许多人为他无法唤醒昏睡的国民却盲目牺牲自己而感到不值。但一个多月后的11月26日至27日,彭载舟的六“不要”六“要”口号、以及要求习共下台的诉求,成为了海内外“白纸运动”的共识。

流亡美国的“六四”民主人士周锋锁先生提议把6月3日示威的女子称作“玲珑塔勇士”,那么我们或许也可以把22日在北大示威的张生成为“北大勇士”。尽管从现有资料来判断,这位示威者应该不是北大的学生,但他选择北大作为一个有象征性的地点来抗议,而且对于全世界的正常国家来说,大学本来就是适宜表达政治诉求的场所。因此,以他示威的地点来称呼他或许不会太违背他的本意。从四通桥,到玲珑塔,再到北大家园食堂,一个又一个伟大的中国人,通过牺牲自己,构筑了一个又一个中国人为民主而抗争的里程碑和地标。从此,正如香港人有天星小轮、旺角、元朗、太子、干诺道中、登打士街、龙和道一般,我们也有了我们的抗争运动地标亮马河、四通桥、玲珑塔、北大家园食堂、清华紫荆食堂、乌鲁木齐中路、望平街、汉正街、大理人民街……这个名单还会无限地延续下去,直到我们抗争成功的一日,一座一座永久雕塑、纪念碑会屹立在这些地标的所在,成为人人唾弃的独裁者的耻辱柱,承载勇敢为自由而抗争的人民的光辉岁月。

在笔者在北大读书的日子,北大东门外一直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展示自己的标语,那时北大的保安对他们并不在意。他们有的声称自己会通了“中西马哲学”,写出了伟大的哲学著作;有的说自己在物理学上的造诣超越了爱因斯坦。他们把自己的著作打印成册交到哲学系和物理学院的教授那里,多数时候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重视。学校也允许他们在校园内活动,对他们举牌的行为毫不为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中国虽然也不是民主国家,但开放程度也绝非现在可以相提并论的。那时候的北大虽然问题多多,但那种相对开明自由的氛围,或许不是现在的学弟学妹可以想象了。那时在学一食堂,有一个怪人叫做“黄火根”,他常年穿着一件写着“三个代表de创立人”的红色怪异衣服,站在食堂门口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成为校园的一个地标。他的身影留在了许多北大同学的青春回忆中。后来笔者去香港,在尖沙咀的天星小轮渡口看到“九龙皇帝”曾灶才的涂鸦,被香港人装上了罩子保护起来,便常常将二者联系起来。按照现在的观念,他们可以算是“行为艺术家”。按现在的情形,“三个代表”是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自称是“三个代表的创立人”是僭越的,但在那时候,确实所有人都允许他的存在,现在想来颇为不可思议,也不禁让人憎恨,独裁国贼习近平掌权以来,中国所存不多的公民社会发生了多么严重的倒退。

北大是怎样堕落到今天的情形呢?我想当中一个最重要的节点就是2018年对“北大马会”的大搜捕。当时笔者至少有7位同学遭到逮捕,许多人遭受了可怕的酷刑。从贫困地区考上来的同学被开除回家。新学期开始后,哲学系杨立华教授为新成立的“伪马会”站台,从此,校园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那以后,我也决心再也不回去看母校。北大或许可以被看作中国社会整体大环境的一个晴雨表,事实就是,在一个相对开放的环境中,举个牌子进行政治表达是谁也不会太当一回事的。如在西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上街举牌,没有任何人会把它们当一回事,绝大多数时候也改变不了什么。在2018年以前,这种在公共空间中表达的政治诉求也不会引起中国社会的太多关心。但如今,当习近平将公民社会逼到一个退无可退、极度压抑的处境时,任何一点点的政治诉求表达都变得极其刺激,都能够刺痛独裁者最敏感的神经。这不得不说是独裁者自作自受。

毫无疑问,无论是江泽民胡锦涛,都无意实行民主制度。但他们与独裁国贼习近平仍然有本质的差异。他们的青春时代,成长于相对开放的民国时代,也对西方文化有基本的熟悉度。习近平则是在文革当中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文革给他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用现在的网络语言说,就是极为“抽象”。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遇到任何问题,总是想要把一切都控制起来;越是控制,那些剩下一点点的零星不确定性就显得于是危险而刺眼,这就使得他的控制欲进一步爆棚,最终成为只会踩油门的“总加速师”,把中国社会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北大勇士”在举的牌子上写出了标语“废黜一党集权、拥抱多党制度、民主革命始动”,并给出了自己的油管和推特账号,其中链接到3篇谷歌文档文章,第一篇《自由之章》长达78页,批判了中共政权实行的文艺审查制度,这使笔者想到去年11月27日上海乌鲁木齐中路人们挂在路灯上的牌子“要艺术自由”;第二篇《民主之章》长达36页,记录了在1989年“六四屠杀·木樨地惨案”中牺牲的中国人,尤其是热情地赞颂了2019年香港“反对修订逃犯条例”社会运动中,香港人显示出的伟大精神。第三篇《设计之章》相对较短,长11页,是作者对中国民主化过程的路线设计。末尾的落款显示,这篇文章写于2019年香港抗争运动期间,在2020年修订完成。可见“北大勇士张生”的抗争是经过长期酝酿后决定的自我牺牲。截至笔者完稿,“北大勇士张生”已经被捕接近24小时,可以想象,北京特务一定用了我们想得到与想不到的严刑拷打逼迫张生交出谷歌密码,逼他删掉文章。但他想到自我牺牲的初衷是为了让全世界读到他的文章,任凭特务折磨,宁死不肯交出谷歌密码。当笔者想到义士在笔者写作此文的同时,正困在习共魔窟中,被邪魔的爪牙蹂躏,不禁浑身颤抖,感到沉甸甸的责任,要记录下他大无畏的牺牲,让全世界关心中国的人士都来关注他的写作,这是他用我们难以想象的代价向我们传递的信息,我们一定要接住了。

“张生”是香港人称呼男子的方式,内地非广东人或许很少使用这样的称呼。在“北大勇士张生”的油管账号中,有一段视频,显示他乘在杨柳依依的河岸边的小船上,充满了中国古典美学的优美气质。他唱了著名的香港社运歌曲《海阔天空》,粤语的发音不算很纯正。在他的推特中也写道:“港人一直是好有情义的,香港,那么美好的风华之地。声援香港。此身此命,愿为港而死。”他对香港的爱让此时此刻的我热泪盈眶。不知道香港的朋友们看到这样的语言,是否会给正在暴力征服者铁蹄下屈辱苟活的你们带来一线希望?对于许多中国内地的民主人士而言,我们生活在一个完全异己的社会中,我们只能把所有心中的孤独寄托给香港,这一位秘密的知己。我们把香港当成我们心灵的故乡,即使我们没有在香港长期生活过,但那种在茫茫黑暗中心灵相契的激越,使我们成为了“精神香港人”。当笔者流亡在德国,第一次参与柏林的六四集会,会后民主人士聚餐时,我们惊讶地发现,席上除了一位当时在坐牢的朋友,其他所有人都亲身参与了香港的抗争运动。有一位香港朋友也告诉我,他来到国外才知道,参加过香港抗争运动的内地人竟然如此之多,多到他难以想象!

今年3月,笔者经过香港,向这座城市告别,当时即觉得香港这座城市陷入可怕的压抑中,许多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姿态。在2019年的抗争运动中,这座城邦在公民社会发育中长期积累的元气全部爆发出来,随即遭到残酷镇压,如今已是窒絮难燃。而此时此刻,中国内地社会却是暗流涌动,我们的公民社会已经被习近平快要消灭殆尽了,但就在这样糟糕的现状中,任何一点点的火星都变得如此耀眼,有一种“廉顽立懦”的力量,他们的勇敢和自我牺牲让我们头皮发麻,从而使我们“无有恐怖”,去追求中国的“否极泰来”。香港“无大台”的去中心化抗争模式在“白纸运动”中得到进一步发展。现在中国内地的社会运动正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许多香港人创造的社运模式将在内地结出“异熟果”。最终,香港人的精神将被内地年轻人继承下去。

每当笔者感到心灰意冷时,意大利的李老师常常给我打电话,为我鼓气。他说,今年下半年中国一定会有比“白纸运动”更大规模的社会运动,我们要形成相应的机制去对接下一步的进展。我们流亡者都可以做好回国的准备。他的言辞是如此肯定,丝毫没有怀疑。如今,中国政府公布的青年失业率接近20%,据李老师4月14日发出的上海海洋大学内部会议流出的照片,上海市本科生就业率只有24.1%。大量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在社会上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习近平三年大清零的失败,使得中国社会各阶层、各年龄人士都对习共的统治能力产生怀疑。中国经济增长停滞使得原来中共执政的合法性丧失。社会上不断涌现的公共舆论事件皆被一一糊弄过关、禁止评论。四通桥示威和白纸运动已经成为中国人在社会运动上的启蒙。现在的中国社会好比是炎热、堆满干柴的房间,只等着哪里冒出下一个火星。

我们身在海外,现在情形已经相当紧迫,我们需要形成相关的机制,去为国内进一步的社会运动做好准备。意大利的李老师是当下中国社运的中心人物,活动人士对李老师的衷心信任,是历史筛选的结果。我们需要给李老师更多的支持。另外,我们需要根据之前运动的历史,给国内的同胞提供经验总结,帮助他们面对危险的处境。对于那些已经自我牺牲的人,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鲜血白流,我们要广泛向西方媒体和公众宣传他们的公义之举。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信心。只要我们维持信心,维持期望,和国内的同胞相互策应,我们期待的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这最后的一刻。

对于国内的手足,希望你们多多保护自己,不要盲目冲塔。可以将之前冲塔人士的照片、视频存在手机安全文件夹中,在线下聚会的场合,分享给自己的家人和好友看,向他们介绍彭载舟、白纸运动、玲珑塔勇士、北大张生的事迹。恐惧是一点一点突破的,等到所有中国人都不再恐惧的时候,该恐惧的就该是习共和它的鹰犬们了。

北京玲珑塔勇士在她的传单上写道:“中国要拥抱世界,成为一个真正自由民主的国家,成为一个人人都想来的国家,而不是一个人人都想逃离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只有价值观相同和价值观不同的两种人。如果你和我想的一样,那从现在起请想一想你能为中国的自由民主做些什么?立刻行动起来!做你能做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独裁国贼习近平正在把中国拖向望不见底的深渊,一旦武统台湾的战争开始,我们会和俄罗斯人一样,整个国家与民族将被整个世界唾弃。现在,中国内地大规模的社会运动、以及习近平开打台海战争,这两种可能性正在时间线上赛跑。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每个人都有责任,用自己一点一滴微小的行为去选择我们的未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议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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